從那日起,箜冥每一日都過得尤其愉快。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琅華從那次雪夜幫她滅火起,往後便沒再出現過。
但沒有琅華的日子裡,無生漸漸成了陪箜冥度過日夜的那個人。
箜冥每日看無生起來,看無生灑掃,看無生吃飯,看無生睡覺。
運氣好的時候,無生還會到這裡來給這棵神樹念經,還會說一些琅華從前不會說的事情。
“都說萬物有靈,那花草樹木會有夢境嗎?”
箜冥靜靜聽着,腦海中從想象開始具象夢境的模樣。
“我曾夢到過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那是少年時十分有趣的經曆。”
“說起來倒是好笑,在那時候,我竟覺得夢裡的女子便是我注定的人。”
“分明沒見過,竟也能傾心于她。”
聽到這裡,箜冥平生一絲失落。
原來在遇到自己之前,他就有喜歡的女子了。
“隻是自打上戰場後,便再也沒有睡過一日安穩覺。”
“副官離開後,夢境也離我遠去了。”
“這便是冤孽吧……”
箜冥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但不知如何應對又如何,反正無生聽不見。
“了塵大師說我是殺戮太重。”
“是啊……我這樣的人,殺戮怎會不重呢?”
“我分明應該死在沙場上,與那些……”
話都沒說完,就聽窸窣一陣狂想,上面才長出新葉子的枝丫竟是一頓狂抖,飄落的葉子和斷枝打得無生猝不及防。
無生愕然撿起斷枝,回頭看向身後的大樹。
無生回過神來,低頭失笑:“是不該說這些。”
興許是借着機會給自己台階下,無生又說:“既然神樹顯靈,不愛聽這些,那我便不說了。”
說完,他重新提起水桶,走回佛堂之内,還在進門前回頭道:“記得把葉子都生回去,回頭見。”
……
就如無生所叮囑的一樣,箜冥雖然沒有人再能教她化形之術,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長個子之後,倒是真的長得極好。
不過兩載春秋,箜冥這棵樹,竟是有了百年古樹的模樣。
繁茂的葉片多了,哪怕又一年冬至,箜冥也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
可不知為何,分明不會再被燒死了,她竟是懷念起那個曾在夜裡救自己的人。
另一邊,歸墟殿。
“玉珩!你好歹是仙尊,竟做出這樣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琅華跪在歸墟殿内的禁閉室内,雙手被捆仙索分别拴在兩面牆上,整個人懸空着,腳尖還流淌着從手腕上滴落的鮮血。
“本尊已是先天帝一步,将你劫來歸墟殿免你去清規台上受罰,”玉珩負手站在琅華正前方,眯起眸子,“隻要你願意幫助本尊,你下界做的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
“不可能!”琅華咬牙道,“我絕不會背叛師尊和箜冥!”
話音剛落,有一道來自虛空的鞭笞落在琅華背上。
琅華吃疼閉上了眼,仍是緊咬着牙沒有半點動搖。
“若你不從,本尊也沒辦法了,”玉珩道,“隻好将你交由能處理此事的人處理了。”
琅華嘴角咬着鮮血,倔強地不肯讓血噴出:“悉聽尊便。”
玉珩見狀,收回了視線冷笑一聲,随即走向禁閉室之外,又擡手一揮,将禁閉室門上重新施加禁制,緊緊地合上大門。
歸墟殿正殿中,雀見還在熟悉殿内的各種陳設,甚至仍然沒能習慣自己忽然飛升的一身靈力。
見到玉珩前來,雀見連忙行了一禮,拿緊了手中的羅盤。
他個頭小小的,沒有亮眼的皙白膚色,但五官生得還算端正,全然看不出是個背地裡行事幹脆狠戾之人。
面對這位從君王變為仙長之人,雀見仍然有些畏懼。而保留着從前的記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
唯有一點,他尤其清楚。
玉珩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有恩于他,效忠是他從前到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玉珩點點頭免了他的禮,正要頭也不回地走進内殿,又忽然感覺到什麼似的,頓足道:“這東西你還拿着?”
雀見當即應聲:“屬下不知仙尊是否還有用處,便擅做主張取了回來。”
玉珩眉頭輕蹙了一下,但顯然沒有準備與這個初來乍到的雀見置氣。
“因律司南已毀,此物沒用了,”玉珩道,“丢進煉丹爐燒了便可。”
雀見應下,又聽玉珩開口。
“一會兒天帝興許會派人過來,你找個機會在禁閉室前制造一些動靜,”玉珩側目,“你是新人,犯些錯無人會責怪你。”
“若他們要将人帶走,便讓他們帶走,不必來問本尊。”
雀見稍愣,但還是很快答應下來:“屬下遵命。”
……
遠處一聲天雷響起,驚得箜冥從寒冬深夜乍醒。
這個冬天真是冷極了,再往前數好像隻有與無生重逢那個冬天有這麼冷。
所幸鎮上有兩位好心的孩子将舊草席裹在了箜冥這樹幹之上,以箜冥再一次凍得大半枝丫幹枯。
又聽一聲雷響,箜冥想起那些友人被雷劈了着火的傳聞,連忙竄動着靈力,前前後後将樹上每一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
還好還好,沒有……
箜冥的注意很快被佛堂後巷吸引了過去,面前的畫面實在有些眼熟,以至于箜冥一時間看得出了神,回神才發現佛堂正門前也有一群人靠近。
再一看,這些人竟和上一次不軌之人的穿着尤其相似。
箜冥心生不妙,卻礙于難能修煉成型,無法言說自己的着急。
她盡可能抖落着枝丫上在深冬負隅頑抗的枝葉,将身上的響動一下又一下放大。
眼見着裡屋走出一個人,可定睛細看,箜冥頓時心涼了大半。
來的不是無生,而是了塵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