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琅華倒下後。
“琅華!!”
“琅華你别睡……”
“琅華你再看看我!”
“我……”霍靈樨慌張地哽咽道,“我……我這輩子還沒來得及認識你呢,你别死……别死……”
可琅華咳出的鮮血堵住了喉口,彌留之際她隻能艱難地看向霍靈樨,卻難能吐出半個字。
她艱難地用嘴型想說什麼,霍靈樨見狀連忙将淚眼擦幹,盡可能湊近去辨認琅華所說的話。
——下一世見。
霍靈樨又一次紅了眼。
“你們都是騙子……”霍靈樨哭道,“你們哪裡來的下一世。”
“琅華,我是有記憶的……”霍靈樨錘着面前屏障,呐喊道,“你們都灰飛煙滅了,如何下一世見!”
“你們這樣撒手不管,箜冥回來了去哪裡找你們!”
她從未如此憎恨自己的無能,帶着這樣的無奈和苦悶,砸着屏障的每一下都更為用力。
可仙者之力又怎是凡人能輕易撼動,一直到霍靈樨的拳頭打出了鮮血,屏障都沒有半點搖撼。
霍靈樨無力極了,她恸哭着低下頭,卻見有什麼東西從她襪子之下顯露出來。
——那是蒼衍贈她的匕首。
先前拿回匕首,霍淩川說可以賴以防身,便做了一個武器套給霍靈樨藏在了鞋襪之下。
霍靈樨慌忙間抽出匕首,在這個解救衆人之法下,神色漸漸舒展,甚至有些慶幸。
是啊,還有這個辦法。
隻要她把半顆内丹還給蒼衍,那所有人都可以得救。
蒼衍他一定有辦法。
而她……
她……
她忽然落下了淚,淚水滴在了匕首的刀刃上。
……果然被人殺和自盡還是不一樣的感受啊。
霍靈樨顫抖着緊攥刀柄,抵在心口之前。
她又如何會不害怕,又如何不想念家裡的父兄母親。
可環顧周遭死傷慘重的狼藉,看着記憶裡鮮活的琅華漸漸失去血色,她知道她沒有辦法做一個放任不管坐享其成的人。
她還有來世,她還有重來的機會,但是蒼衍琅華他們沒有。
轉念之間,霍靈樨一咬牙,匕首完全沒入心口的位置。
而在鮮血彌漫之時,一股雄厚的靈力倏然迸發!
刀刃就被心口震蕩開的渾厚靈力震出了體外,在遠處碎成了碎屑。
匕首帶着靈力撞碎了屏障一角,而霍靈樨也是随着屏障破裂直接跌在了地上。
霍靈樨緊繃的神經隐約感覺到,好像有靈力從她身上散開了。
而這也是她作為霍靈樨,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什麼是與死亡置換的生機。
霍靈樨艱難地爬到琅華身邊,又撐着最後一點氣力站起來,扶起琅華将她放進碎了一角的屏障中,以免她的屍體被破壞。
可不知道為什麼,伸手替琅華整理面頰碎發時,她好像感覺到琅華尚有脈搏,并未氣絕。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看見自己的周身飄散了無數星點光亮。
可明明那半顆内丹應該是回到蒼衍身邊了……蒼衍也趕來了,那為什麼自己……
沒等霍靈樨想明白,她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在了蒼衍的懷裡。
深知自己死期将至,在彌留之際,她艱難開口道:“我知道我要死了……但,等我把剩下的話說完,好嗎?”
蒼衍眼底的淚水掩蓋了錯愕與疼惜:“你說。”
“蒼衍……”就見霍靈樨苦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地叫你。”
蒼衍點了點頭,一種難以言狀的酸澀霎時席卷了鼻腔。
霍靈樨開口前,淚水先一步滑落在蒼衍捧着她面頰的手上:“蒼衍,我欠你的東西……還你了。”
“你的命,我換回來了,”霍靈樨躺在蒼衍懷中,無力地扯着他的袖口,“不是數十年後,不是虛無的未來,而是此時此刻……”
霍靈樨凝望着他道:“所以,你要救下所有善念,帶着我的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你當我是自私也好,任性也罷……”霍靈樨苦笑,“從今往後無數個日月朝暮,你的命都有我的一份。”
“你至死……都不可以忘掉一個名為霍靈樨的人。”
說話間,霍靈樨嘴角的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湧。
溫熱的鮮血落在蒼衍手上卻是滾燙,燙得他連應答的聲音都忍不住顫抖:“好,我答應你。”
“好……”霍靈樨疼得眉心輕蹙,“還有,你要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蒼衍點頭:“好。”
随着遺憾從口中說盡,霍靈樨的力氣也漸漸輕了下去。
霍靈樨看着視線慢慢變暗,手腳的知覺好像也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眼見着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卻看見身邊星點越來越亮。
“蒼衍……”霍靈樨氣若遊絲地開口道,“我好像……看到許多光。”
“我好像真的,要走了……”
“若有來世,”霍靈樨合眸,在最後的最後笑了起來,“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蒼衍緊抱着霍靈樨,直到她的手終還是無力垂落,淚水再難自控。
可懷中的霍靈樨不但沒了氣息,在須臾之間,連身體也漸漸從實體化作星芒。
蒼衍的懷中不知何時空了,而與此同時,整個天界竟如一場無聲的吟唱,落下漫天星辰碎屑。
好似鲸落哺育衆生,漫天光點如星辰一般,純粹,率直,如傾如灑落滿了整個天界,将所有被這場災厄誤傷的大小生靈療愈複蘇。
無數橫陳的裂痕之中,星辰落地,轉眼生根抽芽。
就在衆人蘇醒之時,抽枝的新芽竟将所有的地塊聯結,盤根而生,迎着所有人的視線朝着日色所照耀的地方野蠻生長。
不過眨眼的工夫,參天巨樹拔地而起,卷走了所有屍骸,又以繁枝茂葉的飄揚,吹散無數的新葉一掃天際死氣。
就在無數的葉片之中,一片頑劣的新葉飄揚,搖曳,越過了無數山海和諸多生靈,穿過了另一地的古樹枝丫,落在了一位老者手中。
望着手中的新葉過了許久,璞真忽然笑了起來。
“何為神者……何為神者?”璞真笑得越來越大聲,“這才是神愛世人啊!”
時隔千萬年,他終于重新見識到了如此壯闊的犧牲。
哪怕是以凡人之軀,哪怕自知是蜉蝣撼大樹,可面對蒼生艱險,仍會有人義無反顧地撲上去,哺育所有的人。
璞真重新捏起手中葉片,走向了古樹。
“如此巨大的善業,此處早便容不下您了。”璞真思索着揮出葉片,将它投入古樹下的虛空之中。
良久,他看着葉片在一陣猶豫之後,正式沒入虛空之後,對虛空之處深深地行了一禮。
“願您,武運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