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地平線上升起一縷金光,蟄伏了一夜的沙漠重新蘇醒。
方顧睜開眼,喉結滾動一圈,零星的唾沫摻着淡淡血味兒被咽進肚子裡。
“走吧……咳……”方顧一出聲,嗓子就啞得不成調,他皺着眉,伸手捏了捏喉嚨。
“喝口水。”胳膊被輕輕碰了碰,一隻水壺被遞到了方顧面前。
方顧伸手接過,眼睛卻一直落在岑厲的胳膊上。胳膊上新長的疤有些癢,岑厲的指頭不自在地動了動。
“你胳膊上的傷沒事了吧?”方顧似乎随口一問。
深藍的眼眸閃了一下,岑厲思考了兩秒 ,随即挽起袖子,将那隻被過分關注的手臂露了出來。
雪白的肌膚上橫亘着一塊長方形的規整傷口,此時已經愈合,新長出來的肉泛着淡淡粉色,透出裡面銀質的機械神經。
“它已經開始融合了。”岑厲意有所指。
方顧倒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岑厲如此“坦蕩”。
“機械神經不同于一般的外骨骼,現階段的研究就連天樞的那幫老頭子都還在實驗階段,你卻直接将它接入了自己的身體,實在太過冒險。”方顧本來不想這麼嚴肅的說話,但他又實在忍不住。
那塊粉白的新肉即使已經看不出之前的腐爛模樣,但方顧仍然忘不掉那片讓人心顫的血紅。
“抱歉,”岑厲看着方顧的眼睛,聲音很輕很柔, “讓你擔心了。”
一個小時後,方顧最擔心的是,他們會不會被渴死。
昨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片水泊被X組織的人提前破壞,水裡混了毒,既不能直接飲用,也不能通過其他手段過濾後再喝。
這種純純惡心人的行徑簡直比直接拿槍低着腦袋還讓人膈應。
方顧輕輕喘了口氣,喉嚨裡又幹又痛,咽口唾沫都和吞針一樣難受。
狹長的黑眸幽幽盯着前面,一望無際的荒野大漠如潮水在視野裡翻起波浪,那些軟細的沙礫如沼澤,一腳踩進去就似乎要把人拖入深淵。
方顧動了動腿,陷進沙裡的左腳非但沒有拔出來,反而越陷越深。
“别動!”岑厲的聲音沖過來,帶着一絲恐慌。
他急匆匆繞到方顧前面,兩隻藍眼睛焦急地盯着方顧——陷進沙裡的腿。
“是流沙。”方顧平靜開口,臉上顯出一種活人微死的淡淡無奈感。
岑厲更急了:“我來救你!”
“别!”方顧趕忙出聲阻止,舉着左手沖着岑厲輕輕揮了揮。
“你先退回去,我陷得不深,而且這沙子底下還有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方顧埋在沙裡的左腳試探地動了動,一股柔軟的觸感從腳底傳上來。
那個卡在他鞋底的東西極速抖動兩下,震落的沙窸窸窣窣又漏了滿褲腿。
岑厲謹慎地後退兩步,眸子仍死死盯住方顧:“小心。”
方顧解下背包,從後腰掏出三棱匕,手一擡,冷刀便如離矢的箭一樣飛沖出去。
鋒利的刀尖精準插入不遠處梭梭樹虬結的粗枝幹,一條銀線從刀口扯開,一直牽到方顧的手心裡。
“還不錯吧?”方顧晃了晃手,銀線在光裡抖出彩晶,他竟然還有心情炫耀。
“前陣子我找人幫我升級了一下,你喜歡嗎?回去我讓他們也給你的那把刀弄一個。”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被刀戳破,一小股新鮮的空氣闖入窒息的幹燥中,成功熨帖了裡面快要爆炸的心髒。
“那我先謝謝你了。”岑厲聳聳肩,在方顧的眼神示意下拖走了背包,然後站在旁邊安靜等着。
方顧臉上輕松的笑悄悄褪去,被長睫遮住的眼底隻有在收斂時才肯露出一抹凝重。
他并沒有表現的那麼輕松,實際上因為嚴重缺水和高強度的沙漠行走,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雲淡風輕的表象下是疲累到極緻的身心,不過他不能讓岑厲知道。
手掌輕輕将銀線纏了三圈,方顧拽了拽,深吸一口氣,肩膀和腰腹同時使力,借着那根銀線,從陷沙裡一躍而起。
勁瘦的腰肢随着風沙擺動,吹起的衣擺下豆大的汗珠從人魚線上滑落,又墜到沙裡,洇濕了一道圓弧痕迹。
等雙腳踩上黃沙,方顧懸吊的心髒才終于落回胸腔。
他回頭,沖着岑厲輕笑:“沒事了。”
狹長的黑眸裡仿佛放着星星,在岑厲那雙深藍的眼睛中劃出一道濃墨的色彩。
岑厲也對着他笑,垂在褲縫的手掌緩緩松開,風吹過,撩起的黃沙撲到手心,激得小拇指輕輕蜷縮。
啪嗒、啪嗒,幾道怪異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眼角餘光下,有一個黑影正在沙裡蛄蛹着朝前。
飛濺起的小石子砸中手背,沉默地發出不容忽視的呐喊。
兩道視線尋着聲音看過去,不約而同的被一尾熒光藍晃了眼。
那是一條魚。
黑色的鱗甲從魚脊鋪到魚腹,魚腹上有一條黑線,外面罩着一層厚厚的沙色肉繭,
尾巴呈倒三角,針一樣的尾骨細密排列成扇形,骨頭與骨頭之間支棱起一根根堅硬的絨毛,
絨毛上結着小球,那些藍色熒光就是從球裡透出來的。
“沙漠裡的魚?”方顧眼睛眯着,有些啞的聲音透出一股不自信。
方顧還在猶豫,岑厲已經飛快出腳,他的藍眼睛發光,撲出去的鞋底甩出沙點子,濺了方顧一嘴。
“抓住它!别讓它……”眼前白光一閃,岑厲的聲音猛地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