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時刻,齊鄖在黑暗中睜開眼,他眠淺,如此大的雷聲幾乎再難入睡,好在他被她催着睡得早,現下沒什麼困倦。
他近半月日日隻睡一兩個時辰,處理不完的事,到她這裡已是疲憊難忍。
她要繡荷包,他看書陪着。
困到已經愣怔的時候,姜悅容下榻抽走了他手裡的書,“陛下困了去床上睡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委屈?
倒從來沒人這樣說過他的貼心陪伴。
齊鄖順勢下地,“你呢?”
“我妾日睡多了,現下還早,不困,陛下先睡。”姜悅容覺着屋裡亮光晃眼,叫粟筱進來滅燈,“靠床的燈都滅了,陛下安心休息。”
他着實支撐不住,躺在用草木香熏過的被褥裡,慢慢阖上眼,後來她幾時睡的都不知。
此時被吵醒,躺了一會兒,起身去喝水,察覺旁邊的小塌動了下,不是自然的翻動,像是受驚的抖動。
還沒睡?
齊鄖仰頭喝完杯中最後一點水,放輕腳步一點點靠近,借着屋外宮燈微弱的光亮,才發現她連頭帶人縮到被褥裡去,渾身發抖。
手将将放上,被一股綿軟的力推阻,微弱細小的聲音自被褥裡穿出:“走開……走開……”
細若蚊聲,不仔細聽差點聽不清。
都這時候了,還怕發出聲音吵醒她,還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齊鄖柔聲安撫:“别怕,是朕,别怕。”
哄小孩一樣,一下又一下拍在被褥上,直到被緊緊壓住的被角有所松動,他輕聲問:“在裡面會悶壞,朕把被褥拉開好不好?”
在外候着的江喆海聽到聲響,輕叩門框:“陛下,出什麼事了?”
“進來掌燈。”
粟筱同江喆海推門進去,點上燈,才看清,陛下單膝跪地,滿眼心疼地哄着縮在殼裡的主子。
等滿屋亮如白晝,皇帝保持姿勢沒變,讓江喆海去弄熱湯來,随後冷然看向她,一道寒氣順着腳底直上頭頂,下一秒就要入地獄的感覺。
粟筱不敢有一刻耽擱,匍匐跪地,等皇上問話。
“你們主子怕雷雨,為什麼不早說?”
粟筱誠懇回禀:“回陛下,因奴是主子入宮後才分來照顧主子,主子向來心細,奴也沒發覺主子怕雷雨,是奴失察,請陛下責罰。”
入夏以來,雷雨夜頗多,但沒有今夜可怖。此前一直沒有輪到她值夜,都是雲蕤照顧,她不曾有機會。
皇帝還想發火,可手下的一小團動了動,許是從縫隙瞧見光亮,不再顧粟筱,手指捏在被角,又問一次:“外面點了燈,瞧不見閃電,先露出頭來,好不好?”
這麼熱的天,他真怕她在裡面悶壞了。
裡面的人猶豫一會兒,終于聳動一下,披着被褥坐起身。果不其然,露出的腦袋都是汗,柔軟的發絲粘在額頭。
齊鄖心下一滞,想要摸一摸她略顯驚恐的臉,又遲疑的停在半空。身後的人一直跪着,他扭頭,語氣裡隐含不盡的怒意:“好歹是皇後身邊侍奉過的人,該做什麼不知道?”
粟筱慌忙擡頭,又匆忙低下。她雖有遲鈍,但也曾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之一,領悟能力無可挑剔,跪退着離開皇帝的視線才站起身,去湢室端熱水拿帕子來。
她手捧帕子,壓低聲音:“陛下,奴來為主子擦臉。”
皇帝未言,攤出手。
粟筱愣住,直到皇帝受不了她的反應,将帕子拿過去,聽皇上柔聲對主子說:“先擦一擦,要是不願意和朕說。”才反應過來。
皇上親自的服侍主子?那不是在說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不盡心?
她正要開口,被皇帝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皇上輕柔握住手腕,為她擦手時,姜悅容逐漸從驚亂中回神。陛下手掌的溫度過于灼人,她不适的掙了掙,他沒有勉強,很快放開,已經沒了溫度的帕子交給粟筱,又遞過新的帕子。
齊鄖腿有些麻了,怕她不喜,起身避開被褥在的範圍,坐在小榻的邊角。
她眼角泛紅,眼瞳濕漉漉,已經驚懼得哭了。
即便這樣,她一聲不吭,就是不願吵到她。齊鄖明白,自己對于現下的她來說,還隻是一個合作對象,并不能依靠,她甯願自己強撐,也不選擇麻煩以後要分别的人。
倔強又堅韌的小姑娘。
“能與朕說說,怎麼這麼怕雷雨?”齊鄖循循善誘的問,“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不說女子,男子也有不少天生就怕雷聲,可吓成她這樣的也實屬罕見。
方才他觸碰時的‘走開’,像是習慣性的在驅趕什麼。
姜悅容捧着江喆海熱來的湯水,雷聲還是在不斷響起,不過沒有黑暗也就沒那麼怕了,沒多久喝完熱湯,垂眸看着粉嫩的指甲,恹恹地說:“從前我不受父親喜歡,有一回姐姐誣陷我偷了她的珠钗,父親把我關進柴房兩天兩夜,有許多鼠蟻。”
心神受損下,姜悅容連自稱不合規矩都沒有發現。
她不想詳說,齊鄖不追問,她進宮時不曾及笄,從前更不必說是多小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