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創傷最不容易愈合。
關于姜紹,在她進宮後,齊鄖就派人去調查過,知曉他寵妾滅妻的行徑,不曾想對一個無辜稚子,他尚能下如此狠心。
齊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再去看她時又恢複溫和的神情:“時辰還早,朕讓他們滅燈,再睡一睡?”
聽到又要存在于黑暗中,姜悅容無措地搖頭,齊鄖說:“太亮不好睡,留幾盞外間的就好。有朕在,不怕,嗯?”
猶豫半晌,姜悅容才點了頭。
齊鄖伸手為她調整位置,待人躺了回去,粟筱和江喆海明眼地滅了近處的燈,留了外間不讓屋裡完全漆黑,而後悄無聲息退出去。
翌日天明,許是龍涎香有助人安神的功效,後半夜即使雷聲不停,卻再未驚醒得以安眠,初晨早早醒來,就見皇上龐大的身軀委屈的蜷縮在小榻邊上,稍微一動便能摔落下地。
她與他之間隔着一拳的距離,他似乎很注重與她的接觸。
“出什麼神呢?”
慵懶中有些喑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姜悅容擡頭,便見含笑的漆黑眼眸,聽他解釋說:“不是故意要睡你這,主要是怕朕不在,某隻小鼠一受驚又跑被褥裡不出來。”
姜悅容支起身,披着被褥跪坐在榻間,溫吞且認真的說:“昨夜妾身失态,多謝陛下。”
瞧瞧,回過神又是這副劃清界限的模樣。
吃飯時是飯客,睡覺時分開,她可以與你像朋友一樣,說笑、分享,卻也永遠隔着一層距離。
齊鄖掩去失落,仍然謙和:“既然說謝,得拿出些誠意才是。”
姜悅容問:“陛下想要什麼?”
齊鄖翻身下地,江喆海帶了兩個宮女進來侍奉穿衣,他說:“先欠着,等朕想好了,你再給。”
他今天沒穿朝服,一身藍黑金絲繡百獸的長袍。
“陛下不去早朝?”姜悅容昨夜睡得好,也不賴床,雲蕤和蓮可過來侍奉。
齊鄖淡淡道:“沒睡好,告假。”
好吧。
姜悅容自知理虧,坐到妝鏡前,餘光看了幾次,才下定決心問:“陛下既不去早朝,不若留下,用了早膳再去養心殿?”
慢吞吞往前的腿終于有理由停住,齊鄖勉為其難道:“奏章還等着朕,不過要勞逸結合,就聽你的。”
他生怕後面的話說慢了,還在描眉的女子會蹦出來一句‘那陛下不該耽誤政事,妾就不留了’。
***
前往遠月行宮避暑前一日,皇帝下朝回到養心殿,還沒翻開奏折,太後遣了秦嬷嬷來請他去永慈殿一趟。
“皇帝,你簡直是胡鬧!”
皇帝進永慈殿正殿,屁股還沒坐下,太後疾言厲色地說。
他與太後是親母子,太後從皇後到現在在位數十年,隻以母親的身份存在皇帝的生活中,不幹涉前朝,不幹涉他婚娶。她似一個尋常母親,關心着孩子的健康,她隻要孩子平安。
皇帝與太後之間,感情向來是好的,太後鮮少這樣怒意凸顯。
皇帝垂眸,無聲轉動杯盞:“皇後都告訴母後了。”
“是,也不怪皇後。”太後擡出身後的小竹條,輕輕打在皇帝亂動的手上,“屬實你這次太瘋,皇後拿不定主意,她才告訴哀家。”
皇帝被打也不惱,笑呵呵地揉了揉不疼不癢的手背,向太後解釋:“母後放心,朕有分寸。”
他每次說這句話,都代表着他打定了主意,太後自知無法規勸,便道:“你要知你是皇帝,每一個決定都關乎朝局走向,你的生死事關重大。”
皇帝點頭:“母後安心。”
太後剮了他一眼,想起一個人來,好奇問:“皇後說這次你要帶瑤花閣那位姜……靈賢儀去避暑,哀家聽聞,她一直想出宮?”
太後能從哪聽聞,自然隻有皇後口中。
秦嬷嬷呈了藕羹來,皇帝随意喝了兩口,沒接太後的話。
“皇帝想試探她?”太後注視皇帝的神色,見他沒有異樣才繼續說,“她如若真的就走了,皇帝當如何?”
皇帝眸光微閃,歎息一聲宛若妥協:“她真能離開,也是她的本事,兒子又能如何,唯有放她走。”
“母後,兒子還有要事,先行告退。”
皇帝走後,憂色浮上眼瞳,秦嬷嬷過來為她捶肩:“太後,陛下可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啊。”
“哀家如何不知。”太後苦惱的閉上眼。
知子莫若母,皇帝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如從前先帝不喜他,欲圖尋他錯處廢他太子位給陳王,最終沒給先帝機會,将皇位牢牢握在手中。血雨腥風的皇室,手上都沾染鮮血,皇帝也隻是表面看上去溫和好說話,隻有與他相處久的,諸如她諸如皇後,皇帝決定的事說一不二,性子上亦是埋藏了狠厲。
“孩子大了,由着他吧,活着就成。至于靈賢儀,希望是個強硬的,能制住皇帝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