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剛铠甲再度以嗔煞之罪的名義封印後,庫忿斯已經沉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裡很久了。
這裡無光,無聲,無色,永恒不變,空空如也。
他被困在這個絕對空間裡,喪失了一切知覺,遺忘了所有過往的感覺,淪為一顆冰冷刺骨的無意義代碼。
直到某一個時刻降臨。
他重新聽見了人們說話的聲音,喧鬧,嘈雜,混成一團,令他感到煩躁不已。
然而在這之中,有一個與衆不同的聲音忽然出現了。
她溫和地喊着他的名字。
庫——忿——斯——
這個聲音是輕柔的,微弱的,熟悉的,它如同阿瑞斯春日草原上無意拂過的清風,了卻無痕。
于是他重新睜開了眼。
四周依舊是黑漆漆的,庫忿斯看着眼前的一切,怅然若失。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在這片黑暗中,他又想起了麗麗,想起了她從前在教堂裡對他講過的地球故事:每個人類在死去之後,心善之人将會榮升天堂,醜惡之人将會堕入地獄。
彼時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晖從教堂彩窗映射到身旁女孩兒的臉上,仿若為她渡上了一層光輝。此情此景,在庫忿斯看來,麗麗遠比她所信奉的那具大理石聖母瑪利亞雕像顯得更加聖潔。
那時的庫忿斯專注地望着眼前正在潛心禱告的戀人,他默默地立下了一個誓言——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和麗麗在這裡舉行婚禮。
即使庫忿斯并不相信地球上這些毫無根據的荒唐傳聞,他不信宗教,也不搞藝術。
和安迷修相比,他并沒有什麼慈悲心,對于那些和諧溫順,勸人向善的教條故事也絲毫提不起興趣,反而看着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心生煩躁。
和喬奢費不同,他對藝術啊,文明啊,夢想啊,這些懸浮空洞又抽象的東西也完全欣賞不來。他更喜歡戰鬥,喜歡搏擊,喜歡殺戮,喜歡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着的事物。
可因為麗麗,他漸漸發生了改變。
他開始讀書,識字,克制自己的暴躁本性,像個普通人類一樣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居有定所,把自己收拾得整齊幹淨。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隻是單純地相信,抑或者是固執地相信并牢記麗麗說過的每一句話,并在後面增添上自己笨拙的理解。
他相信,隻要他努力,再努力一點,他和麗麗,他們會接受整個世界的祝福,接受上帝的庇護。
如果上帝不接受他們,那他就去宰了她的上帝。
可當時的他還是太天真了。
到最後,阻止他們在一起的不是她的上帝,而是他的将軍。
她、死、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個殘酷的真相刻入了他的靈魂,它是整個宇宙間一劑最好的嗔煞毒藥,為他量身定制,讓他每時每刻都想要發狂。
可庫忿斯還是固執地想,天真地想,每日每夜不停地想,她一定已經回到了天堂,過着甯靜永恒的幸福生活,因為麗麗本身便是個天使,聖潔,美好。
作為天使,她隻是短暫下凡了一會兒,好心腸地給他的生活帶來了一束光。然後永遠離開了。
那麼當天使回到天堂後,她還會想起他嗎?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還是不要讓麗麗想起他比較好。
她在天堂,如果無意間想起了他,看見他這副幽冥魔的模樣,也隻會感到害怕,産生無限的困擾。
他不希望她感到難過。
當然,也正因為他是個幽冥魔,是離天使最遙遠的存在,是被天使所厭棄的存在。所以即便是死後,他也永遠不可能再度見到她。
他雙手沾滿血腥殺戮,早已與她的天堂絕緣,地獄也不會接納他這個來自異星的惡魔。
那麼……他現在是終于回到了阿瑞斯星球嗎?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庫忿斯冷笑地勾起唇角,他嚼着這亘古恨意的苦味,自我嘲弄道。
也好,反正他也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麗麗了,他甚至快要想不起來曾經戀人的臉。
他們本該相忘于江湖。
自從重新回到路法将軍身邊做事後,回想起這些過往隻會讓他感到痛苦,喪失作為一名戰士的鬥志。
因此他強迫自己刻意忘記了一切。
長期以往,“麗麗”在他心中漸漸變形扭曲,化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她不再是個人類,也不再隻是他死去的戀人,而成為了一個聖潔的,崇高的,遙不可及的,諱莫如深的——
『神』。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一陣強光刺激,過往的一切如同走馬觀花般在庫忿斯的眼前回放,記憶裡那些關于麗麗的畫面再度變得那麼清晰。
事實的真相是,無論庫忿斯如何自我催眠,自我折磨,自我解構,他從未忘卻。
他又重新看見了麗麗第一次對他笑,第一次對他說話,第一次牽他的手,第一次吻他的臉,第一次喂他吃東西,第一次給他買新衣服……
到最後,他看到了麗麗。
活生生的麗麗。
他的麗麗。
不是沙芬塔變成的赝品,也不是那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人類女孩,而是麗麗。
一切都是那麼地真實。
這是夢嗎?
可他明白,阿瑞斯人從不做夢,也不具備做夢的能力。如果這是夢,庫忿斯希望自己能夠永遠不要醒來。
他感受到麗麗溫柔的呼吸,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腦袋,溫柔地對他說:“球球,明天見。”
明天見,麗麗。
好久不見,麗麗。
我真的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你。
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
庫忿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應她,想要對她述說自己所經曆的一切。
可到最後,他卻發現自己隻能發出汪汪汪的叫聲。
同他告别後,麗麗關掉了燈,離開了屋子。
環顧四周,憑借着犬類良好的夜視能力,庫忿斯看着室内的時鐘,牆上的日曆,長廊上各式各樣在玻璃隔間裡睡着的貓貓狗狗,終于搞清楚了一點現況。
壞消息:他變成了一條狗。
好消息:他回到了過去,麗麗還活着,他變成了麗麗的狗。
做狗就做狗吧。
庫忿斯現在已經快興奮炸了。
做狗,說不準反而能夠更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不是麼?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麗麗的尖叫聲。
他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一盆冷水從頭澆落,把他靈魂剛剛燃燒起的那點希望瀕臨幻滅。
同樣的事情即将在他眼前上演。隻不過這次,他終于沒有晚來一步。
他再度看見了巴爾格姆那個混蛋。
他要殺了他,他發誓。
***
确認過長廊裡的每隻小動物都乖乖入睡後,孟麗鸢鎖上了流浪犬救助中心的大門。
暮夏時分,晝夜溫差也開始變得大了起來,夜深後還是有些冷的。
她裹緊了披肩,快步往前走。
她一般不會選擇那麼晚了還走這條巷子,可今日情況特殊,為了等待警察把球球送過來,她在收容所待的時間便延長了一些。
這條街的路燈最近還壞了,但一直無人維修。
感受到後面似乎一直隐約有人尾随,孟麗鸢抿了抿唇,握緊了口袋裡的美工刀,加快了步調。
還有一點點,還有兩百米就要走出這條小巷了。
然而就在此刻,在她快要踏出黑暗的區域時,一個怪物從她的身前突然冒了出來。
孟麗鸢下意識發出了尖叫聲。
她跌坐在地,雙腿瞬間變得發軟不聽使喚,眼淚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最近新聞上常播着妖獸人搶劫兇殺案,沒想到被她撞見了。
随着那隻怪獸向她逐步靠近,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聽見了犬吠聲。
當孟麗鸢睜開眼後,她看見一個陌生男人擋下了怪物的襲擊。
不知何時,渾身血淋淋的球球跑了過來,它身上還帶着玻璃渣。它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她的面前,并接着向那隻怪物發起了進攻。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他們僵持了一會兒,一番打鬥後,那隻妖獸人便撤退了。
孟麗鸢吸了吸鼻子,她緩緩扶着牆站起來,試圖從剛剛的驚吓中平息過來。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對眼前這個見義勇為的路人表示感謝,這隻依然處于狂暴狀态的松獅犬卻向這個路人發起了攻擊——它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接着,似乎是剛剛的戰鬥已然消耗了它全部的精力,它再度昏昏睡去。
“拜托了,球球,醒醒,不要就在這裡睡着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