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
城外通往大昭寺的官道上,車馬如織,京都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不笃信佛道兩教。
初十本不是任何佛誕日,但十六年前的這一日,當今的皇上顧秉淵親率二十萬大軍攻破城門,圍剿越人,最終将被困于宮中的先皇逼得自刎身亡,血腥荒淫統治晉人百年的越族王朝從此銷聲匿迹。
據說,當時京都城内幾乎所有勢力都參與了這場屠戮。
越人生性殘暴,這百年來的欺壓盤剝,早已将不堪重負的百姓逼得無路可走,積壓在民衆内心的仇恨在那一日被徹底催化,厮殺與搏鬥,無處不在,上至朝堂,下至祠堂。
聽說那時沾在朱雀大街青石闆路上的血迹,足足清洗了三天三夜。
朝代更疊恰如蛻皮的蝴蝶掙蛹而出,但付出最多代價的,往往都是底層的百姓。
那一日,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死去的親人。
因此新朝後,人們默契的将這一日定為祭祀先祖、告慰亡靈之日。
*
江家的車馬隊伍已經在路上堵了半個時辰了。
幾個丫鬟從前面的車馬上下來,在江希月的馬車外脆生生喊了句二小姐。
喜寶掀開簾子,車夫許老三從外頭遞進來一個食盒。
“是什麼?”竹影含糊不清地問,手裡捏着半個春卷。
喜寶把食盒放在金絲楠木的矮桌上,打開一看,裡面共有三層,最下面的是燃燒的銀絲炭,中間一層溫着老姜山藥母雞湯,最上面擺着荷花餅、栗子糕、雲腿棗泥千層酥并各色小菜。
“啧啧.....”竹影看得瞠目結舌,“你們将軍府的夥食也太好了吧!”
“這是老夫人特地給咱們小姐備下的。”喜寶喜形于色,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大房的二小姐是老夫人的心頭寵,近來下人們上趕着巴結,連帶着喜寶也過了幾天受人追捧的日子。
跟過去十年來的冷臉奚落相比,現在的日子簡直如在天堂一般。
“前頭還說什麼了?”江希月接過喜寶盛來的雞湯,喝了一口,是根據她的喜好調的味,祖母的小廚房真是用心了。
“說是眼看着巳時前都到不了,讓小姐先墊墊肚子,等到了大昭寺還要聽法會,許是得挨一陣子餓。”
“嗯。”江希月将車窗打開一條縫,寒風吹了進來。
她瓷白的臉頰邊碎發飛舞,思緒瞬間被拉到了遠方。
去年來京都的路上,她和家人在一座破廟休息時,偶遇了一個雲遊四方的行腳僧。她見那僧人鞋履破舊,就把自己給阿弟新買的一雙布鞋贈他。
那僧人道謝後看了她半晌,唱了句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貧僧勸您不要再往京都去了,此行兇險萬分,易遭飛來橫禍啊。”
當時大家都聽見了,隻是她阿爹一生施醫行藥,在三教九流間來去皆通,從無忌諱,自是不信這些。
他總說,若是人生束手束腳,怕這怕那,還有何事可為?
她的阿弟又自小練武,一身的浩然正氣,更是不将此話放在心上。
行腳僧見他們不信,隻好在臨别時再三叮囑她:“小施主,貧僧感您贈履之恩,再送您一句話。
若有一日龍行四方,庇護幽冥,施主屆時才能化解此劫!”
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難道真讓那行腳僧給說中了,是她的命太硬,才克死了全家人麼?
馬車外漸漸起了一陣騷動,這動靜将她從往事裡拉了回來。
幾匹快馬由遠及近順着官道逼近,馬蹄聲踏着揚塵而來,為首的銀鞍灰馬上,是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他發束玉笄,紫袍金領,貴氣逼人。
男子在馬背上疾馳,身姿矯健如松,飛揚的塵土無半點沾落在他那纖塵不染的衣襟上。
經過她的馬車時,他側頭向她看了一眼。
兩人目光相接,江希月楞在原地,捏着簾子的手也僵住了。
他怎麼來了?
顧九溟眼底閃着一抹狡黠,見她表情呆滞,不知為何心情很好,唇角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
他打馬越過江府的隊伍,直奔前方一輛質樸卻不失氣派的四輪馬車。
江希月好奇萬分,她将車窗開到最大,探頭往前看,見顧九溟騎在馬背上弓着身子湊近車廂,恭敬的同車裡的人低聲在說着什麼。
離得太遠,根本聽不清,她忽然放下車簾回頭盯着竹影。
“是你告訴他我們今天要來大昭寺的?”
竹影拿着栗子糕的手頓了頓,心虛的别開眼,嘴裡嘟囔道:“不關我的事.....”
“咦?”江希月看見那輛馬車上的标記,她用手指了指再問竹影,“你快看看,那是誰家的馬車?”
竹影探出頭來,“那是我家公子的恩師蔺丞相府中的車馬。”
“當今丞相是你家公子的恩師?”江希月面色古怪。
“是啊。”竹影幸災樂禍地别了她一眼。
“那你昨日怎麼不說?”江希月微微有些臉熱,天呐她做了什麼?
竟然要求顧九溟親自去調查師母當年發瘋的秘辛。
她還沒能給他的案子幫上幾個忙,就提了這麼大的要求,他會怎麼看她?
“你也沒問那麼多啊。”竹影振振有詞,況且她家公子是不會介意這些的。
隻要案子需要,哪怕是天王老子,她家公子也查得。
外頭的喧鬧聲漸漸停了下來,在路邊歇息的車夫和丫鬟婆子都起身跟了上來,官道開始疏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