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有顆高高的杜仲樹,樹下擺着一張石桌,幾隻石凳,一名男子背對着坐在凳上,邊上一人在同他說話。
那人見了顧九溟慌忙拱手見禮:“世子。”
坐着的男子也回過頭,蒼白的臉上帶了幾分雀躍,“你來啦。”
顧九溟沒搭腔,在他對面坐下,問向一旁站着的人:“怎麼樣了,”還沒等那人回答,他的目光掃過石桌上的酒盞,無奈道:“他的身子能飲酒嗎。”
江楚傑生怕他将酒壺收走,護犢子般趕緊用寬袖圈住,“翁醫工說了,少量小酌不礙事的。”
翁達低眉含笑,“世子無需擔憂,江大少爺體内的餘毒與酒并不相沖,他肋下三寸的刀傷也愈合得很好,不出十日,就能解開紗布了。”
江楚傑聽完神色得意,對着顧九溟擠眉弄眼,好像在說,你看吧,我說了沒事。
顧九溟覺得好笑,這對兄妹的表情如出一轍。
江楚傑的眼型狹長優美,眼底泛着桃花。
而她的眼尾卻微微上揚,帶着些天然的風情。
若是刻意忽略她眼底時時閃現的倔強。
兄妹二人說起話來眉飛色舞,表演欲極強的樣子,簡直神似。
翁達收起藥箱,對着二人行禮,“世子,大少爺,小的先退下了,明日一早再來診脈。”
見他走了,顧九溟拿起酒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江楚傑頓時眉開眼笑,“好好好,今夜有人陪我喝酒,幸哉,幸哉。”
夜色融融,月朗星稀。
江楚傑說的多,喝的少,顧九溟相反,越喝越沉默。
“不對啊,”江楚傑把酒杯一頓,“為何我聽疾風喚你公子,那翁醫工又喚你世子......”他眼神怪異,“難道,”他似乎想通了什麼,“你還沒原諒恭親王......”
顧九溟一言不發,渾身氣息冰寒,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江楚傑見狀趕緊轉了話題,“啧啧,這麼多年了,我終于又能同你一起暢飲一番......對了,你還記得肖譽那小子嗎?”
怎麼不記得,顧九溟眉眼微動,他離京前,就隻有江楚傑和肖譽這兩個點頭之交,或許,他們的感情比點頭之交好一些,畢竟他們三人經常在學堂後頭的牆角下偶遇,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壇子酒。
江楚傑已經自顧自說下去,“哎,你是不知道他呀,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自從去歲定了婚約,就再也不肯出來喝酒了,不管我怎麼威脅,他都是一句話:‘未婚夫人說了,要他潔身自好。’,你說氣不氣人。”
“哦?”顧九溟眸底閃過疑惑,“是哪家的小姐。”
江楚傑見他感興趣,倒豆子般滔滔不絕,“是翰林龔學士家的小姐,你猜怎麼着,”他故作神秘擠出幾個字,“他倆是自己好上的。”
“那位龔小姐上街買布,被人短了斤兩,還反咬了一口,她羞愧難當,沖到路上去請人評理,正好遇上了肖譽這小子,替她說了句公道話。”
“這一來二去的,兩人就相熟了,聽說私下裡見了不少次。”
“後來那龔學士要給女兒說親,龔小姐就狠下心同肖譽斷了往來,肖譽表面答應了,背後卻把那幾家說親的全給攪黃了。”
“那龔家覺得不對,一查就把他查出來了,揪着他上了肖府,”他眼神促狹,“你知道那個龔學士的臭脾氣,軟硬不吃,非要肖家給個說法。”
“肖譽就說,沒人娶就我來娶。可咱們大晉朝向來忌諱文武聯姻,龔學士死活不肯,結果回了府,那龔小姐就開始絕食。”
“兩家隻好松了口,龔學士提出一個要求,隻要肖譽肯走文官仕途,他就同意嫁女。”
“但你知道,肖大将軍隻有肖譽這麼一個兒子,他又是個武學奇才,這樣一來,不就斷了我們大晉朝武将的後路了嗎。”
顧九溟不做聲,這個要求确實過分了。
肖将軍戰功赫赫常年鎮守燕北,一早就将肖譽送到蔺相身邊,說明他對這個兒子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龔學士這一步棋,走得太急了。
江楚傑見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又開口道:“後來你猜怎麼着?”他表情難掩興奮,顧九溟裝着好奇問他,“怎麼了。”
他一拍大腿,“嘶——好痛——”
顧不上疼,他激動道:“那龔家小姐隔日就去了政敵家,請求對方參她父親一本,就參他陽謀陰違,禍亂朝綱......”
這龔小姐也真是個狠人,顧九溟微微動容,眸色幽深,原來女子也能為男子做到如此地步。
那為何她,偏要假裝不懂呢......
江楚傑還在說話,“那龔學士的死對頭以為是他們父女倆合唱的一出戲,哪敢真的答應,但此舉确實把學士吓得不輕。
最後兩家最後還是默許了這樁婚事。”
“隻是肖譽至今沒有官身,前陣子他說要去燕北随軍一年,等掙了軍功再回來完婚.......哎,你在聽嗎?”
江楚傑覺得顧九溟眼神飄忽,似有心事,他眯起一雙桃花眼,敏銳的在他臉上打量。
“你不是來找我喝酒的。”
他眉毛一挑,“你有心事......”
“這心事,和女人有關!”
顧九溟罕見的沒有反駁,江楚傑驚歎,“顧九溟啊,顧九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他笑了。
“算你找對人了。”
“别的不行,女人的事,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微風拂過樹上挂着的燈籠,投下忽明忽暗,飄忽不定的燭影。
顧九溟的側臉寫着糾結,不解與困惑。
“我隻是不明白,”他終于開口,“她究竟想要什麼。”
“我懂了,”江楚傑舉起酒盞放在嘴邊,抿了一口,他目光望向遠處,憶起悠遠的往事。
“你養過花嗎?”他忽然問。
顧九溟怔愣了,老實道:“沒有。”
“這女人啊,就像嬌花。”
“要的是關心、愛護、和澆灌。”
“萬不可操之過急。”
“一着急,這花兒就開不出來,搞不好還會枯萎。”
“所以啊,你現在隻需多花點時間在她身上,事事為她着想,多多關心她。”
“她不喜歡的事,你就不要做,她喜歡的事,你就要多做。”
“然後你就,靜待花開。”
顧九溟眸色深沉,他自小追随老師,學的是六德,六行。
後來去了民間曆練,悟的是興國安邦,守衛民安。
獨獨對于情愛一事,毫無見解。
曾經他以為自己不會被任何人動搖,也從不讓人随意接近。
更是不信那些所謂的承諾。
而今卻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由自主想同她親近,控制不住想對她了解更多。
她越是遮掩,他越想知道。
甚至,還奢望她相同的回報。
就算不願承認,他也知道,這是動情了。
靜待花開是嗎?
他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