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了承太郎先生共進午餐的客套邀請——理由是我要去尋找杉本鈴美的墓碑。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心懷愧疚的人怎麼可能不去掃墓?
杜王町不大不小,墓園就那麼幾座,考慮到杉本家條件似乎還不錯,自然排除掉了佐和子所在的那座墓園,剩下離這邊最近的,就是寺廟了。
運氣還行,第一次就找對了。
我從負責管理墓園的僧人那裡買了香燭與白菊花,又借來清掃用的工具。雖然有人打掃,但畢竟是這麼大的墓園,據我調查杉本家在附近也沒有别的親戚,墓碑上難免堆灰,周圍也散了落葉。
将落葉撿起,又舀了幾勺淨水澆在墓碑上,用借來的布擦拭幹淨,借此機會仔細看了眼杉本家的墓志:杉本一家三口的名字整整齊齊地刻在上面,後邊綴着同一個死亡日期,昭和五十八年的八月十三日。
我将白菊花插入墓石前的安放處,又将香燭點燃,安靜地走了會神,将裝滿落葉的垃圾袋拿走,清掃工具則交還給僧人,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廟裡有養狗嗎?”
僧人和藹地微笑:“有一條小狗。”
“我聽我家長輩說,杉本叔叔他們生前養了一條狗,忠心耿耿,在那場慘案裡也死掉了,所以……來拜祭前我買了袋這個。”
我有點尴尬地将一袋狗糧遞給了僧人,這是來之前腦子一抽去買的,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這個吧,嗯……随您怎麼處置。”
僧人眯了眯眼睛,凝神看着我,然後微微笑道:
“你知道名字嗎?”
“亞諾魯特。”
我脫口而出,下意識避開了僧人的眼神,在他接過我的“祭品”後,趕緊離開了。
–
給杉本鈴美掃完墓,時間已經過了餐點,我卻不感到饑餓,于是幹脆前往下一個目标地點,路上順便整理思緒。
在鈴美告訴我她的“記憶”後,我曾經結合報紙上的記載,無數次想象當時的場景。
吉良吉影與佐和子一起來到案發現場,他們有條不紊地将父親、母親與亞諾魯特依次殺掉,最後享用鈴美這個祭品。
前面的劇情幾乎沒有争議,唯有鈴美死亡前後、意識模糊的那段時間,她說她聽到了男女間單方面的争吵以及電鋸的聲音,但現實中她的屍體隻有指甲磨損,由此認定那是吉良吉影想要用電鋸砍斷她的手,但被佐和子阻止了。
老實說,了解那兩人脾性的我是半點不相信這段劇情,唯唯諾諾的佐和子幾乎不可能為了個陌生人屍體完整去反抗吉良吉影,而我那個謹慎的殺人犯兄長……三更半夜的,入室殺人後還想用電鋸鋸掉受害者的手,這隻有腦子被妖怪奪舍了才有可能做得出來。
不過,就算是錯誤的故事,隻要時間、地點、人物、結果确定了,也是能透露情報的。
比如從吉良吉影選擇帶上佐和子一起作案,就能推斷出那時候的佐和子已經具備了替身能力,否則柔弱無能的女人隻會是累贅。
同樣,我雖然沒有探究出吉良吉影的替身能力具體是什麼,但從第一次發現他的替身時那種在酒店裡直接意圖謀殺的大膽作風,以及短時間能幹掉安傑羅的嫌疑,能大概确定,他的替身有着不低的強度,很可能還便于“毀屍滅迹”!
如果當時的吉良吉影就已經具備了現在的能力,那就算佐和子是替身使者,他也沒必要帶上她。以替身使者防不勝防的能力,一個人殺光普通人全家不要太輕松。
所以,我幾乎可以确定,十五年前的吉良吉影還是沒有替身的普通人,而佐和子,她在懷着我嫁入吉良家的時候,就已經是替身使者了。
這個結論我在幾天前就已經得出,今天短暫的交鋒又逃跑後,沒能在這件事上産生新的靈感。
吉良吉影到底是怎麼獲得替身能力的?他得到替身的方式與佐和子有什麼關系?我的父親又在這個故事裡扮演什麼角色?——這些問題依舊沒有新思路。
不過,倒是在另一個推測上,我有了點進展。
電鋸聲。
在告别承太郎先生後,我在路上已經通過電話對小林松子和音石明那邊進行了确認。到目前為止,佐和子的能力隻表現出了強化情緒,讓人産生“誤解”,而并非篡改事實——看似認知故障的音石明在我的反複追問下也承認:
他當時還具備辨别能力,知道自己隻是沉溺于自己的幻想,并非真的植入了一段虛假的記憶。
所以,杉本鈴美的假故事裡的“電鋸聲”一定是存在的,隻是對應的不是現實中的電鋸。
因為痛苦、絕望、意識模糊、過度的同情心,鈴美将某種聲音腦補成了電鋸聲。
至于那種聲音是什麼……
隻要掏出被青蛙王子暫停時間的蝗蟲,掰開它本該是口器的地方,就能看到:那裡排列着閃着金屬光澤的森森鋸齒。
我在電話裡詢問過,松子與音石明在被寄生意識模糊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奇怪的、像是電鋸的聲音,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隻是聲音很輕微,而且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很快就聽不到了。
兩相結合,可以得出結論:佐和子的替身絕非現在才開始“出手”,早在杉本鈴美死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寄生。
杉本鈴美背後的一刀是她的直接死因,佐和子動用替身能力幾乎不可能是為了殺死她,而是另有謀劃!
可是,如果按照蝗蟲現在的寄生繁殖速度,别說是杜王町,整個地球說不定都淪陷了。
這是受到限制了嗎?佐和子的死亡阻礙了進程?
佐和子當時謀劃的是現在的事,還是另外的情況?
吉良吉影是否知道她的謀劃?他的态度是贊成還是反對?
那時候鈴美聽到的“争吵”,會不會就是這個謀劃引起的?
解決了一個小問題,又會有新的問題源源不斷冒出來。
如果我擁有承太郎先生的實力,我真想沖到吉良吉影面前,把他打暈囚禁,嚴刑拷問。
我歎了口氣。
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如果我擁有足夠強的力量,不用想那麼多,隻要選擇最簡單粗暴的計劃,想出岔子都沒處出。
“心灰意冷”、“傷心後悔”是我自我催眠裝出來的,但力量不足的失落,确實是真情實感——這也是我能“騙”過承太郎先生的原因吧。
我一路分析着自己的心态,到達目的地時随意地望了一圈,目光頓住,詫異地開口道:
“初流乃?”
少年背對着我站立,黑發中夾雜着幾绺金發,随風輕輕晃動,他聽到聲音,于是回過頭來,眼底閃過一絲恍然。
我警惕起來,幾步走向他: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熱情的公寓管理員說要幫我聯系房東,但需要點時間,所以我決定先出來轉轉,想到佐和子阿姨算是我的親屬,就找到這裡拜祭她……”
初流乃注視着落灰的墓碑——上面刻着汐華佐和子的名字,說着聽上去很有道理的故事,但還沒等我追問,他突然翹起了嘴角,溫和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狡黠,
“——當然,這是謊言。”
“……”
他偏頭望向我,腦後的麻花辮随着這個動作微微晃動,那雙聖青色的眼眸輕輕眨了眨,像是隐藏冷淡、假裝對人示好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