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被孫家人這麼一折騰，整個紅石村的人都沒睡成好覺。
眼看着月亮都西斜了，還有幾家沒入睡呢。
何氏也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成，一想起自己孫女挨的那一巴掌，她心裡就難受。
他們紀家算是外來戶，整個紅石村隻有他們這一家，或者說整個盛水鎮都隻有他們這一家，偏還人也不旺，這麼多年自己就生了一個兒子，二十來歲就沒了，到最後隻留下了這一個孫女與他們相依為命。
平時村子裡頭誰家有了什麼事兒，他們是能幫就幫，為的就是在村子裡不受排擠。
别人家的熱鬧，他們也不怎麼去瞧，别人家的事兒，他們也不怎麼瞎摻和，就連今日劉婆子那裡，明明都氣得快吐血了，他們也隻能閉了嘴連一句公道話都不敢講。
劉婆子還是對他們家有恩的，當年他們紀家的兒媳婦，也就是紀娍的娘難産，是被劉婆子他們兩口子和李山他們兩口子一起擡到鎮上找大夫的。雖說最後沒有救下來，但摸黑為紀家走了兩趟山路的恩情可不小。
幾個時辰前，為了自己家日後不被紅石村的大姓打壓，他們老兩口硬是沒出頭幫劉婆子說一句話，何氏覺得自己簡直是忘恩負義。
一想到這些，她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再踹紀老三兩腳……
若是隻是他們老兩口落個膽小怕事，背個忘恩負義便罷了，可偏偏自己的孫女還挨了打。
何氏就這麼心裡憋着一口氣，硬生生一晚上都沒閉眼。
也幸好紀娍的背上并沒有什麼大礙，要不然她得愧疚死。
東邊才剛出了一絲天光，何氏就起了床，反正也睡不着，躺着幹瞪眼還不如起床給孫女做些好吃的。
這時候秋意正盛，起床後還有些冷飕飕的，她回屋裡又尋了件衫子穿上，拿上幾個孩子從隋府帶回來的黑糖進了竈房。
村子裡靜悄悄的，除了一遠一近的兩聲雞鳴，村口那邊的幾聲狗吠，就隻有何氏的腳步聲了。
本就隻有一絲天光，又加上遠處隐隐浮着的一層薄霧，從前天天都能見到的那樹啊山啊房啊竟都變得不真切了……
何氏前腳剛進竈房，紀老三後腳就起了床，看見何氏正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在和面，紀老三默默地歎了口氣。
“你就不能出去找找？”何氏沒好氣地壓着嗓子沖他吼。
“這麼多年了，還能上哪去找？”
“當初在哪走散的，到哪去找！”
“要不是怕咱倆腿一伸入了土，剩下娍丫頭一人在這紅石村……”
“我昨日非得把孫家那些人罵得都擡不起頭來，非得把孫柱那狗崽子的手給他砸碎咯。”
何氏是個性子急的，脾氣也不咋好，早些年剛嫁到紀家時沒少和村子裡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大姓人家鬧矛盾，直到她兒子沒了……
她怕日後自己和紀老三突然一撒手，留下紀娍一人在這兒被村裡人欺負，這才漸漸地改了性子，上趕着和村裡的人家交好，隻希望日後剩了紀娍一人時，能不被村裡這些人擠兌。
“怎麼會一個人呢？”
“不是還有她小姑跟她作伴？現在還多了月丫頭……”
“你别跟我提紀枝，要不是她，我兒子就不會死，昨日紀娍也就不會挨打了。”
“再說，她那個樣子，以後也是娍丫頭照顧她多些，不拖娍丫頭後腿不給娍丫頭添麻煩就好了，還作伴呢……”
“人家小……人家月丫頭也不會一輩子留在這紅石村的……”
何氏明白，若是他們能等到紀娍成了親會好一些，可……天有不測風雲，多少人毫無征兆說沒就沒了……
“你若是能找到你們紀家的人，他們肯定不會放任不管的，那可是你親哥親妹妹啊，他們肯定會為娍丫頭撐腰的……”
“找到他們了，咱也不求沾他們什麼光，咱隻求咱倆死了之後，他們能扶娍丫頭一把，能為娍丫頭尋門好親事，就這樣也不行麼？”
紀老三在年幼之時随家人一起外出遇見了劫匪，逃生時跟家人走散了，他和母親最後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這紅石村，被原先住在這戶的無兒無女的李家老夫婦收留了。
紀老三的母親到了紅石村沒多久就去世了，是李家老夫婦把他養大的，還給他娶了妻。
因跟家人走散時，紀老三的年紀還很小，所以有關原來那個家的事情他早已不記得了，就連他的真實名字他也不記得了。
他的母親在臨終前叮囑他的那些話，他也都忘記了，也許那裡面有關于他家人的消息，有關于他故鄉的消息，可那些話全都随着時間消散了……
唯一留下來的隻有一根屬于他母親的嵌了顆紅色珠子的玉簪子和一塊他一直挂在脖子裡頭的祥雲紋玉墜子，一個被他母親刻在泥牆上的“娍”字。
以及，被他母親數次提起的……他還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妹妹……
早些年，他也嘗試着出去找過。
可他跑遍了盛水鎮，除了他們家再沒有一戶姓紀的了。
就連周邊的百旺鎮、豐煦鎮，甚至是他們萬安縣，他都跑遍了，有姓紀的也是屈指可數，其中沒有一戶有走散的家人……
日子不好過時，他想過拿着那根玉簪子和那塊玉墜子去縣上換些錢，可都被何氏搶了下來，說那是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留着也許有用處。
……
“好好的，又提這些幹嘛？”
“以前都找過，這不是沒找到麼？”
“萬安縣沒有，你就到四全縣到杜成縣，要是再找不到，你就到太康府去找，你把整個太康府找個底朝天，再沒有你就到京州城去找……”
何氏說了這麼大一通，手裡的活卻一點沒耽誤。
眼下面已經和好了，為了讓幾個孩子吃得高興，她方才還特意擓了一大勺豬油和了進去。
雖說豬油做出來的東西不耐放，可這一斤面做出來的二十來個餅子隻消一日就能吃完，壓根就不用考慮存放的問題。
天已經見亮了，霧也散了一大半，有幾戶人家的煙囪裡正飄着炊煙……
紀老三不說話，覺得差不多到了時候了就把竈膛燃了起來，随着 “啪”“啪”兩聲響，有幾顆火星從竈膛裡迸了出來落在地上，這些火星從猩紅到灰色從滾燙到冷卻不過一個餅子翻個面的時間。
何氏這邊擀着皮填餡兒，這邊順手将鍋裡的幾個餅子翻了個面，鍋裡的餅子一貼着熱鍋就開始變顔色，何氏踢了紀老三兩腳，紀老三把最大的那根柴火撤了出來，填在旁邊的那個竈膛裡，兩個竈口，一個焙着餅，一個熬着粥……
餅子外面抹了油，焙出來焦黃酥脆，粥裡加了糖，熬得黏糊糊泛着甜香……
紀枝按照往日的時間起了床，洗漱完進了竈房打算生火熬粥時，發現飯已經做好了。
她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尋事兒做，忽然瞅見了昨日紀老三背回來的柴還堆在院籬邊，就打算抱去屋檐下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