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蘭兒姑娘同坐一桌的是位老婦,看到這裡,那老婦似乎是也察覺到了什麼,便将自己的頭埋得格外的低,她整個上半身恨不得能折成兩截,其間還不忘為小婵壓了壓鬥笠,将小婵的整張臉都蓋在了鬥笠下面。
待蘭兒姑娘發現紀娍那邊投來的異樣目光之後,她便握緊小婵的手,貼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等下你先跑,那些人……我幫你拖住!”
小婵仰起臉,順着蘭兒姑娘的目光看了過去:“蘭兒姐姐,那些……不是壞人。”
“果真?”
小婵重重地點了點頭,接着便摘下鬥笠,為她介紹了起來:“那個與我一樣穿着橘色短襖的姑娘叫紀娍,我如今便是住在了她的家裡,娍兒妹妹已經算是我的家人了,旁邊那個穿着灰色短襖的抱着碗的叫李至,他是我們的鄰居……”
剩下的那兩位,小婵也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才好,因為紀娍特意交代過她,在外時要隐瞞好隋家人的身份,如今她一時之間也編不出新的身份給那兩位,便對着紀娍示意,讓紀娍到她們這邊來。
“娍兒,這位便是蘭兒姐姐!”
紀娍雙眼猛地一亮:“便是當時救你的那位?”
小婵輕輕地點了點頭,倒是蘭兒姑娘有些難為情:“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不過……小婵,你到底是怎麼出來的?”
小婵看了一眼紀娍,然後将今日在那院中講的她是如何出來的那一段又給蘭兒姑娘講了一遍。
“所以……是你家姑娘救了你?”
“對!”
“哪家的姑娘?竟這麼厲害!她贖你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吧?”
“我家姑娘……還未出閣,若是被人知道她偷偷地去了那種地方,怕是要遭人非議的,所以,蘭兒姐姐……”
“無礙的,我都明白。”蘭兒姑娘說着說着将面前的素湯面一把推開,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小婵的手,眼裡還隐隐泛着淚光。
“蘭兒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小婵透過窗子看了一眼斜對面的招幌,上面紅色的“花閣”二字在天地一片皚皚之時變得更加惹眼。
“我是跑出去了,那個混賬喝醉酒回到家發現了我,便拖着我要将我再送回去,夜間路本就難行,他又喝了個爛醉,路上就落水了,我從水裡逃了出來……”
“他……最後溺亡了……”
“他……是誰?”小婵好奇地問了一句,因為蘭兒姐姐當初說過若是那人再要将她送回花閣時,她就要将那人給殺了,可小婵現在發覺蘭兒姐姐說到那人溺亡之時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臉上還挂着若有若無的……悲痛?
“是我胞弟。”
“……”紀娍和小婵猛地一愣。
“不說這些了,”細眉長眼的姑娘緩了緩神,又開口問道:“你們到這兒來做什麼?”
“我們……”小婵看了一眼那位老婦,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若是不方便,不說也無妨。”
“那蘭兒姐姐呢?你好不容易才跑了出來,如今怎可輕易到這裡來呢?”
“我已經将我的身契贖了出來。”蘭兒姑娘溫柔地笑了笑,接着道:“我弟弟沒了,我就想把我家裡的成衣鋪子重新給開起來。”
“那鋪子是我爹娘過世後留給我弟弟的,可那個不争氣的隻知道吃喝玩樂,鋪子落到他手裡沒多少日子他就給整垮了,我說他他也不聽 ,嫌我麻煩就将我賣進了花閣……”
“我在收拾鋪子的時候,找見了之前的賬本,還翻出來一些欠據,我就拿着欠據挨家挨戶上門去要,撒潑打滾、尋死覓活……反正各種法子我都使了,最後倒也要回來不少。”
“拿到錢,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去花閣贖我的身契。”
“現在,我自然是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話說到這裡,蘭兒姑娘突然停了下來,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圈,然後又朝着紀娍和小婵勾了勾手,二人便一起将耳朵湊了過去……
“什麼?蘭兒姐姐你……”
蘭兒姑娘睨了小婵一眼,佯怒道:“這事情我已經決定好了,你若是也想勸我停手,不如省些力氣吧。”
小婵使勁地搖頭,接着就貼到蘭兒姑娘的耳邊:“蘭兒姐姐,不瞞你說,我們今日到這兒來……也是為了她們……”
“什麼?”細眉長眼的姑娘有些詫異地看向了紀娍,紀娍無比鄭重地沖着她點了點頭。
許是看出了紀娍和小婵對自己同行之人有所防備,蘭兒姑娘率先開口将自己的盤算講與了她們二人:“我還有個姐姐……”
十四年前,蘭兒姑娘所在的四全縣拈阄拈到的正是他們家,那年她才七歲,而她的姐姐也才十歲,她的父母最後決定要讓她做祭品。
就在要被帶到祭堂的前一天晚上,她的姐姐突然開始對她不依不饒,非說她拿走了自己的簪子,争執之中,她的手被她姐姐的簪子給劃破了,鮮血直流。
最後,她因為破了手活了下來,而那一年,上了祭台的人變成了素日裡最疼愛她的姐姐……
蘭兒姑娘明白,她的姐姐是故意與她起的争執,也是故意劃傷她的,隻是為了讓她活下來。
從那之後,她便恨極了那場毀人家庭、傷人性命的祭祀,可她又實實在在做不了什麼,隻能一日一日地期盼着天災地孽早日降臨,好将整個太康府攪個天翻地覆。
在她被自己的弟弟賣進花閣第三年之時,掌櫃蔡恭開始利用旁邊的木樓做起祭品生意後,她明白自己實在是不能無動于衷了,能救一個便是一個。
于是,她便自請閑時去為那些姑娘塗墨,為的就是想勸說她們要不計一切後果地活下來。
說到這裡,她有些惋惜地看了小婵一眼:“這一年來,也隻有你聽了我的勸,可我卻差點害你丢了性命。”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