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同胞們,歌頌完贊頌的詩章,到了我們反思贖罪的時候了。”
一曲終了,聖潔的白衣教父循循善誘地引導着衆人圍坐成一個巨大的圈,人們一邊有節奏地拍手,一邊時不時地搖頭晃腦,所有人都沉浸在這虔誠的氣氛中,無法自拔。
他們眼懷期待地望着正中間的教父,期待自己成為第一個“贖罪者”。
教父雙手合十,盤腿而坐,嘴中念念有詞,似乎真的在與神溝通。不一會,他眼中突然精光一閃,直直看向一名不起眼的黑發男人。
從面相看,這人有些秃頂,已有五六十歲,應是一名鳴司人,此時突然被點到,他面上一喜,立刻起身跪倒在教父面前。
教父像是訓狗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遞給他一把匕首和一顆黑色藥丸,贊賞地誇獎道:“好孩子。”
吃下教父遞給他的黑色藥丸後,他竟是猛地抽出匕首,毫不猶豫地對着自己的喉嚨一劃。因脖子斷裂而噴灑漆黑的血液瞬間射出,濺了周圍人一身,然而對于這副詭異而血腥的場景,周圍人皆面無懼色,反而都像瘋了一樣振臂高呼起來!
金發粉眸的少女跪坐其間,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旁邊一名婦人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異常,立馬懷疑地看過來。
察覺到探究的目光,少女極不自然地挽了下耳邊的長發,有些生硬地夾着嗓子解釋道:“他實在是太幸運了!”
婦人贊同地點點頭,轉回頭去,再次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而科林隐于泡泡袖下的手指卻在輕輕顫抖。二十一世紀前半葉、遊輪邪教、塔柒雯、教徒們這極為特殊的自殺行為、人體活祭,這些線索逐漸指向了某條隻存在于互聯網上的小道邪教消息。即使是入界者,也隻知道些捕風捉影的内容。
大多數人對那件事的關注點都隻停留在“塔柒雯與邪教有關”這一醜聞上,科林也不例外,不過他可對這場邪教的結局記得清清楚楚:巨輪沉沒,幸存者隻有塔柒雯一人。
至于另一邊的武空岚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對于五十年前發生的不起眼的邪教事件并不了解,也不關心那名女星的去向。
這個夢境實在過于雜亂,不論是無緣無故出現的黑色鲸魚,還是突然卷起的滔天海水,都符合“神”的偉力。然而登船後的種種,他們見到的卻又都是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除此之外,“做夢的人”和不屬于此地的入界者也不見蹤影。
如果神真的需要這場祭祀,會在一開始就卷起大浪将祭品扼殺在屋内嗎?還是說這條船上的人和神明并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教父不斷指人,地上的屍體已經堆積了一具又一具,黑血流了一地。周圍人恍若未覺,仍不斷地唱着跳着,像是淤泥中不斷蠕動的蟲子,在腐臭的爛泥中蠶食着同伴已經冰涼的身軀。
武空岚看他倒不像是神使,反而像華國神話傳說中的閻王大點兵。
“你。”
那根決定人生死的手指終于指向了武空岚。
和之前死去的人一樣,武空岚并未猶豫或是慌張,他起身輕輕理了下華貴的禮服,彬彬有禮地踏上前來,與教父面對面而坐。
教父見他并未像之前的教徒一般跪下,皺了皺眉,出于對身份的自傲,他并未出言提醒,而是照常遞給武空岚一把匕首和一顆藥丸,示意他吃下。
武空岚卻像是打定主意一般要與他好好聊聊,他将黑色藥丸舉到眼前,好奇地問眼前人:“這是什麼材質的?”
教父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但他還是保持着人設,耐心地解釋道:“這是神的垂憐,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寄于其中,助我等洗去罪惡。”
“哦,神不要的死皮呗,吃着不嫌惡心嗎?”
武空岚無所謂地笑了笑,嘲諷之意盡在言中。他随手一抛,把那顆黑色藥丸便咕噜噜地滾到了人群當中。
周圍鴉雀無聲,毫無疑問,包括教父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語動作震驚了。
當教父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時,面上瞬間被憤怒填滿,他粗短的眉毛與那雙原本慈悲的眼睛皺在一起,高聲呵斥道:“壓下他!給我控制住這個不敬神明的混賬!”
兩個黑衣人應聲而出,瞬間朝此處奔來,出乎意料的是的是武空岚并未反抗,隻是任由自己被反手壓在地上。
花哨的面具随着頭部被狠狠壓下而脫落,他嘴角上揚,露出了一雙桀骜不馴的雙眸。
看着這張比昂貴的面具還要俊朗的面容,竟奇異地讓教父生出了些恐懼。
避免生變,先下手為強的道理教父還是懂的。他拿起匕首,對着武空岚的腹部就是一刀!
“砰—”
短促的一聲槍響過後,教父的身形直接僵在了原地。
被咬在嘴中的小盒緩緩冒出的一縷青煙,武空岚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看着教父不可置信的表情和緩緩倒下的身體,他吐掉了一直藏在口中的暗器,欣賞起眼前這場荒謬的劇目。
污黑的屍體中,教父那鮮紅的血液如同與淤泥共沉淪的大麗花一般,充斥着不可言說的罪惡。
壓住他的兩個黑衣人似乎才反應過來,立刻将槍械對準了武空岚的後腦勺,不過有人比他們更快一步——在他們開槍前,一顆子彈精準地貫穿了兩個黑衣人的腦袋。
金發的少女直立于人群中,誇張的淑女帽掩住了她晦暗不明的面容,她挺胸收腹,右臂高擡,指扣手槍,紋絲不動。像極了那位果斷又殘忍的梅花九。可惜在被震懾住的人中,隻有被救者本人欣賞不來他的做派。武空岚心中無奈,科林這暴露身份的一下,雖然是為了救他,但也徹底斷絕了混入人群中繼續潛伏的計劃。
既然如此,就把局勢再攪亂些好了。
身後的黑衣人晃了晃,卻并未倒下去,他們仍然死死扣住武空岚的雙手,一看就不是什麼正常人。不過僅憑這些自然控制不住武空岚,他手臂上肌肉繃緊,直接在雙手反剪的情況下使勁,生生掰開了黑衣人鐵塊似的手掌,然後借力一甩,便把這兩個大塊頭砸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補刀必不可少,沒給黑衣人站起的時間,一把被藏在披風下的狙擊槍便在衆目睽睽下亮了相,武空岚将它抗在肩上,隻需幾槍,那兩個黑衣人身上的零件便散落地到處都是了。這可不是什麼比喻手法,被打碎的黑衣人褪去僞裝,終于露出了他們本來的模樣——由金屬與電線交纏而成的仿生人。
真有閑情逸緻,武空岚想,選什麼不好,非要做最吃力不讨好的類人形機器人,看來這艘巨輪的主人是真的有錢。
待武空岚站定,周圍人終于像才反應過來一樣開始躁動尖叫起來,可反常的是,他們并未四處逃竄,而是如浪潮一般紛紛批評起武空岚的行為。
“你這是對神明的亵渎!”
“等着吧該死的蝼蟻!神明的懲罰馬上就會對你降下!”
“你現在就應該自殺謝罪!”
……
面對這些指責,武空岚安之若素,毫無反悔心地站在大廳的正中央,虛心接受着衆人的批評。
待沸反盈天的批評聲終于減弱了些許後,武空岚禮貌地向周圍人鞠了一躬。
“十秒鐘。”他說,“各位可以趁此離開這個展廳。”
圍住他的人群先是一愣,随後爆發了又一輪的指責,沒有一個人把這名持槍的暴徒的話當回事,他們紛紛選擇了繼續批判,試圖用口水淹死這名不敬之人。
若仔細去看他們的臉,就能發現這些臉色慘白,眼窩漆黑,眼睛中卻閃動着狂熱而無理智的光,仿佛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一般,被操縱着,接連不斷地對武空岚進行指責。
事件的主角歎息着搖了搖頭,十秒過後,肉眼所及之處隻有科林一人離開了舞廳。
于是他輕輕抖了抖自己的馬褂,數個手榴彈被抖落,不緊不慢地滾向四周,随後,接連被引爆。
将這裡的罪惡與肮髒付之一炬。
某處會議室内,幾名衣着講究的人看着一塊塊黑掉的屏幕,氣氛略有些凝重。
“我們的祭品已經被消耗掉了一部分。”
一個男人低聲說道。
“兩個跳梁小醜罷了,這樣的消耗品還有很多。”
女人的聲音有些輕佻,卻很好地緩解了凝重的氣氛。
“R—139型号機已全部投放使用,他們不會威脅到我們的計劃。”
闆正的蒼老聲音一錘定音,仿佛似是在宣告兩人的死刑。
“爺爺說得對。就讓這些信徒繼續消耗吧,消耗多少都無所謂,隻要是死在船上的,都不會被浪費。”歡快的女聲如跳脫的黃鹂一般響起,讓在坐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她露出天真又美好的笑容道:“待‘轉化’完成,神也要為我們讓路。”
老者點點頭,擡手下達了另一個命令。
“将之前‘儲存’的祭品帶上來吧。”
.
“在神還未真正垂憐你們之前,我們要保證更多同胞的生命。為此,我們必須團結一心。”
在沒有監控的船下牢籠中,一個鮮紅的倒十字印在修長雪白的脖子上,仿佛雪中盛開的臘梅一般,鮮明得有些刺眼。
淩烨随意地把玩着匕首,溫柔地問道:“你想将神的印記刻在什麼地方呢?”
在他的對面,一個瘦弱的男人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卻不敢對面前的神使生出半分旖旎的念頭,他瑟縮着身體,小聲嗫嚅着說:“頭……頭頂。”
他不是什麼喜歡表現自己的人,隻是想讓印記刻在最顯眼的位置,能讓神注視到自己,讓“同胞們”一眼就能認出自己,活下去,這就夠了。
聖潔而美麗的神使微微一笑,手起刀落,一個淺紅色的倒十字便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男人愣了兩秒,而後終于反應過來,巨大的喜悅與幸福感猛地在他心中炸開,他驚喜地叫道:“不疼!不疼!這就是神迹嗎?”
他當然不會疼,錘煉了千百年的劍法,淩烨甚至能讓這個人不覺絲毫痛苦地死去。
但表面上淩烨還是認可地點點頭道:“神當然不忍心讓我們的同胞受苦。那麼,就請各位為自己刻上神的印記吧。”
有人立刻照做,有人卻有些猶豫。
似乎在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似的,淩烨淡定地補充道:“别擔心,即使不是由我親手刻下印記,同樣能表明你我的身份。”
待所有人刻完印記後,淩烨從陳舊的椅子上緩緩起身,走到了人群之中。
他的聲音如玉石碰撞,墨中點翠,清緩而抑揚頓挫,配上身份的加成和印記給予人的歸屬感,讓這聲音的威信在此刻到達了頂峰。
“諸位同胞,我的兄弟姐妹們,請與我一起誦讀。”
淩烨一手捂胸,神态認真而虔誠。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地傳到每一個凝視着他的人的耳中。
“ 吾以吾血,歃祭吾王。極樂如咒,罪責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