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以吾血,歃祭吾王!極樂如咒,罪責無常!”
“奪我骨血,予我詩行。踐淵其下,睥睨八荒。”
“奪我骨血,予我詩行!踐淵其下,睥睨八荒!”
每個人的熱血沸騰,熱淚盈眶,心中洋溢着無上的集體歸屬感,毫無疑問,此刻就算讓他們為了自己的神明去死,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犧牲。
就連最開始那個謹小慎微的男人,此時也不由自主地為自己擁有神使親手畫下的倒十字而欣喜若狂。
在衆人一波又一波的高亢情緒中,淩烨輕輕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衆人一振,立刻安靜下來,速度之快甚至堪比訓練有素的士兵。
淩烨環視四周,低聲啟唇:“諸位請謹記我們的任務,我們救可救之人,殺當殺之人,沒有什麼比同胞的生命更加重要。我向各位承諾,此行之後,神明的目光将投向站在此處的諸位,不問來處,不論生死。”
“聽,大人物的走狗要為我們打開登船的門路了。”
随着一聲輕微的轉鎖聲,兩名黑衣人打開了緊鎖的大門,在衆人不善的目光中毫無感情地說:“神即将降臨,請各位去接受神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淩烨身上,在這樣的注視下,淩烨安之若素,不緊不慢起身,拂衣引着衆人跟随黑衣人而去。
在他們腳下,漆黑冗長的道路逐漸延長,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一開始還好,衆人心中雖然忐忑不安,但一想到淩烨給他們吃的定心丸,還是乖乖跟着黑衣人行走在黑暗中。
但在走了五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後,人群中的竊竊私語聲逐漸大了起來。
“這艘船有這麼大嗎?”
“好黑……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
“喂!你們說句話啊!”
不安的情緒逐漸在人群中發酵,兩個黑衣人對此置若罔聞,依舊不急不緩地在前方帶路。
有人急性子,從後方沖到前面來,伸手把住黑衣人的肩,想找他們問個清楚。
“砰—”
短促的槍聲響過,一朵鮮紅的血花炸開,黑衣人擡起的手臂中空空如也,隻剩一個還在冒煙的黑洞洞的槍口。
趁呆若木雞的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時,淩烨已經上前一步,扶起了倒地的“屍體”,血液不動聲色地順着傷口滑入,那瀕死的人立刻渾身一暖,如沒事人一般站了起來。
淩烨一攬耳邊碎發,安慰地朝衆人笑了笑,輕聲比了個手勢道:“别急。”
一瞬間,衆人皆是心悅誠服,仿佛是怕驚擾了高貴的神使一般,噤若寒蟬。此處所聞唯餘周圍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不管震驚的衆人心中在怎樣自由發揮,淩烨現在心中所想的還是另一回事:這艘船從外表上看絕對沒有這麼大,如今他們走了這麼遠的路程,卻還沒走出船體,隻有一種可能——空間局域。
但自2050年代表性的成果發布後,空間局域才正式作為一種成熟的技術被投入使用。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年代?從下層船艙的人的衣着打扮來看,他們似乎是二十一世紀的人,但從國籍來看,這裡的華國人似乎有些多了。作為從一而終的“無神的國度”,華國人即使有誤入歧途的人,也不該如此之多,這樣的情形,更應該發生在二十世紀。是因為做夢的人對這些情況了解不多,還是說華國人本就是他們的主要目标人群?
不知又過了多久,兩名黑衣人終于停了下來,将龐大的人群留在一處開闊的空間中。
瑩藍色的光線以規整的矩形路線在衆人腳下遊走,環繞整個場地一圈後,它如火焰一般彙聚于一點,而後,轟然炸開,像一場盛大的開幕式般,為衆人揭曉了隐匿于巨輪之中的盛景。
那竟是一個青銅色的爐子。
扁球形的爐壁一層接一層,足足疊了五層,其上花紋規規整整,不是鳥獸魚蟲,而是經特殊工藝處理後在金屬上留下的淬火紋路。高處的八角形爐蓋均勻地挂着八個鈴铛,以八條手臂粗的鐵鍊,連接着八處不同的、浮于牆壁上的房門,使人不自覺地想起華國的八卦陣。
最令人震撼的,還當屬這個爐子的大小——直徑約九米的球形壁爐,足有四五層樓高的爐高,即使放到如今,也同樣成本高昂。現在,藍色的焰火熊熊燃起,點綴在每一條鎖鍊上,照亮了整個空間,讓每個人都能夠看清這震撼人心的巨作。
鬼火森森,銅鈴無風自動,倒不像什麼西式巨輪,而是與華國傳說中的幽冥地府如出一轍。
黑衣人并不解釋,他漠然地拉開位于爐壁上的一處鐵門,用毫無感情的機械音說:“各位,到了為你們的神獻出生命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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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兩人,已經快把整艘輪船翻遍了。像剛才的舞會廳結構一共四處,他們手中的手榴彈甚至都有些不夠用,炸過幾輪後,此時的輪船幾乎可以用殘垣斷壁來形容。
幸運的是,那一間屋子的武器竟真的是這艘船上唯一的武器庫,也不知是船主人大意還是故意為之。
看着滿地的黑衣人殘骸,科林癱坐在地,心累地抹了把頭上的汗,抱怨道:“真是有錢沒處花,這麼多的仿生人,居然全都配了六根槍管和最高端的芯片。消耗了一批還有一批,他們到底還有多少!”
武空岚抗着沉重的□□,一腳跺碎了一個仿生人的頭顱,精密的零件立刻散落一地,咕噜噜地滾得到處都是。
科林隻當他是在洩憤,無奈地問:“你有什麼高見?”
武空岚盯着這些“死去”的仿生人,突兀地問起:“科林,你對這個時期的梅拉赫斯克了解多少?”
科林一怔,回憶道:“強大,但動蕩不堪。五位神明分作三派,相互欺壓制衡,争取信徒,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各方資本控制的組織科技極速發展,财富高度集中,幾乎奠定了之後的生物教會與機械教會兩方分立的局面。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武空岚:“這些仿生人結構精密,成本高昂,但它的外殼脆得和紙一樣,一踩就碎,在這艘船上大量投入使用,實在有些反常。”
“嗯?”科林有些不解,“他們本身配備槍械,已經具備很強的攻擊性,為什麼這麼說?”
武空岚随手撿起一塊電路闆,語氣嚴肅:“不管是什麼時候,保護精密的電路結構基本是每個機械工程師的本能與常識,比如手機外殼、汽車骨架,幾乎都是在輕便、保證性能的基礎上,能做多結實就做多結實。而類人形的機械局限性就在于此,比起其它機器人的結實可靠,它的高自由度會導緻平衡性、耐用性與牢固程度的缺失,同時由于重量上的限制,在安全性上沒有材料能達到強度的要求。因此在五六十年幾種特殊材料被研發出來之前,類人形機械幾乎不作工業化生産。”
科林點點頭:“确實,現在的人形機械太多,我都沒想起來這點。”
“有如此财力,有超前的生物攝像頭技術,并且對人形機械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仰與執着……”
兩人對視一眼,都想到了一個地方去:機械教會。
“我對機械教會了解不多,科林,你知道這個時期的機械教會是個什麼情況嗎?”武空岚問。
科林無語凝噎:“你知道撲克書70年前是個什麼狀況嗎?不少人對自己國家的曆史都不清楚,為什麼會覺得我會知道?”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武空岚輕歎,轉而問起了另一件事:空間局域。
這回科林倒是能說出不少:“這項技術的可觀測性與可控性,是一名來自于西西格裡克的科學家對當地‘神迹’分析後得出的結論。現在,它已經能被探測和使用,常被各國應用于核武器的儲存上……”
“停!别背書了。”
武空岚随意往牆上一靠,揉了揉自己的腦門,問:“你覺得這艘船中如果存在空間局域,會存在于哪裡?”
科林明白他的意思,他們自上船來,所見不過幾個地方:醫務室、廚房、卧室、舞廳、餐廳……再深入一些,武器庫、輪船控制室、監控室,除了一些反常的洗腦活動之外,這裡就像一艘再普通不過的渡輪。
他們并未接觸到這艘船的核心區域。
“我們剛才走了這麼遠,完全沒找到向下的通道,難道是藏在下層船艙裡了?”科林疑惑道。
“有可能,”武空岚同意道,“那個侍者特意讓我們上船,讓淩烨從下方門洞進入,可能就是因為上下完全被分隔了。”
“那我們要怎麼下去?要用和淩烨一樣的方式下去嗎?”
科林看了一眼窗外黃日西沉的天空,黑沉沉的海水孜孜不倦地拍打着船體,深不見底,如果現在讓他再下去一次,他可不一定有那個勇氣。
武空岚卻想到了另一件事,他搓了搓身上的衣服布料,鬼使神差地問:“塔柒雯……這樣一個小姑娘,為什麼會成為當年唯一的幸存者?”
科林心中猛地一動。
“柒……等等!這個時期的機械教會,我想起來了,這個時期,新舊政權交替,七位繼承人為了奪權……”
似乎終于找到了一點難題的突破口,科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然後?”
“忘了。”
瞥了眼興奮的科林,武空岚冷漠地給他潑了盆冷水,“考核方式呢?競争人名單呢?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科林:“……”
不過這條信息确實不能算無用,至少,它給現在無頭蒼蠅一般的兩人提供了一個不知正确與否的方向。
武空岚扛起槍,站直了身子,說:“走吧,雖然有些冒昧,但我們必須去那位小姐的閨房裡看看。”
兩人憑記憶往回去,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間堆滿華麗服裝的屋子,隻能站在空蕩蕩的牆壁前,與磚壁無言對視。
好消息:塔柒雯确實有問題,他們調查的方向沒錯。壞消息:對方意識到了他們的難纏,所以直接用某種手段把他們困在了甲闆上。
“這位小姐真是有意思。”武空岚笑了一聲,中肯地評價道。将價格不菲的服裝借給他們,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引得他們的同情心,放任他們在船上為非作歹闖進傳教現場大殺四方,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又懷有什麼目的?
科林煩躁地舉起手中槍,想要暴力破門時,卻被武空岚攔住了。
武空岚解釋道:“如果這不是什麼怪力亂神,而是單純的機關,直接暴力破壞并不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浪費子彈。”
“你又有什麼高見?”科林抱胸站定,擡眼看向武空岚。
這個人不和淩烨呆在一塊時,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讓人無端對他生出一股奇妙的信任感,此時也不例外,明明現在的他們面前一片迷霧,他卻感覺武空岚應該知道些什麼。
果不其然,武空岚找了塊燒焦的木炭,在地上畫了起來,沒一會就将整艘船的布局标地明明白白。
“我哪來的高見啊……”武空岚無奈地搖了搖頭,“這要是無限流副本一樣的遊戲,我們或許還能發揮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進行解密,可惜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境。顯而易見,遇到這種無解的難題,我們一般會使用‘窮舉法’。”
借目發動,無數處飛舞的蟲子一瞬間成為武空岚的眼睛,替他去打探輪船的結構。
一間一間可探測的屋子按縮小後的比例繪于地上,像是蟻穴般密密麻麻,又似鹦鹉螺的腔壁般整整齊齊,繪制了完完整整的兩層船艙後,武空岚甩了甩手,一擡頭就看見科林見鬼一樣的眼神。
“你……你全都記下來了?”
“怎麼可能?”武空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用了點小手段罷了。”
兩層船艙,八處空白,窮舉法果然是最有用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