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偏過頭,避開那灼熱的目光,怯懦地小聲道:“好吧。”
既然處境已經不能再糟糕,那我們就去争一争那沉眠于世界陰暗面的王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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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無比痛苦又漫長的兩年。
諾登斯穿着一身明顯大了很多号的黑色禮服,淡定地在一堆碎肉旁生火做飯。
至于那堆碎肉,或者說是岚,正艱難地挑揀着肉塊,努力拼接到自己身上。
“諾登斯,幫我遞一下手,摔太遠了我夠不到!”
“不要。”諾登斯殘忍地拒絕了,繼續專心緻志地烹煮着鍋裡的蓬蓬蜥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身好看的衣服,不想這麼快弄髒。”
這兩年裡,别說斷手斷腳,一天内岚有半天時間都不和自己的各種器官待一塊——剩下半天用來拼自己。諾登斯也從一開始的恐懼與震驚到了現在的習慣與麻木,此時的他,已經能面不改色地看着滿地碎肉心平氣和地進食了。
岚見那隻手摔的太遠,幹脆直接驅動能力又長了一隻手,這樣一來他拼身體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不一會,他就滿頭冷汗地坐在了鍋爐邊上。
兩年前,他和諾登斯一邊殺晦物,一邊連續不斷地探查周邊情況,卻發現了一件比較令人在意的情況。在某個特定方向上,晦物的實力不斷增強,商議後兩人決定沿該方向行動,增強實力的同時也能探尋此地的秘密,當然,如果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就更好了。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了一些關于晦物能量流動的規律。
其一,量變是引起質變的前提,質變需要一定條件。
即使是蓬蓬蜥這樣隻用來飽腹的生物,在吃到一定數量後仍然可以引起一定的能量漲幅,但到了某個階段後,這種能量便無法再增長半步。岚為了突破這種界限試過很多方式,其中,吞噬比自己強大的晦物大概是最簡單的方法,這也正是他總是受傷的原因。
其二,以某個地方為中心,越接近它的晦物越強,且晦物強度存在明顯分級。
像是一圈圈溢開的漣漪,晦物以強度劃分,形成一個向外擴展的圓圈形,圈與圈之間泾渭分明,形成強勢的壓制關系。如今他們已經跨過了最外圍的五層圓圈,來到了第六層處。
其三,晦物會不由自主地跟随過于強大的存在。
岚抓起諾登斯遞來的蓬蓬蜥蜴,淡然地掃了眼周圍,啃起了這用來飽腹的食物。此時,無數的弱小生物臣服于他們的身邊,任由他們宰割。
諾登斯熟練地撈起一隻蜥蜴,開膛破肚,作為下一餐的儲備,漫不經心地問:“打過第六圈的晦物了嗎?這次的你很狼狽啊。”
“沒有。”岚幹脆利落地回答道,“那玩意有的奇怪,普通的物理攻擊根本對它造不成傷害。唉,如果不能突破界限,我覺得根本沒有打過它的可能。”
諾登斯無奈地斜睨了他一眼,不信任的意味溢于言表。
如果要讓他對這個人做個評價,那他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天縱英才。
形成晦物的能量常常蘊含着消磨人神志、瓦解人理智的副作用,從他自己的情況來看,每次吸收晦物的能量都會伴随着劇烈的頭痛,嚴重時甚至分不清敵我和現實。但岚不同,他的精神強大到恐怖,不管殺死多強大的晦物,都隻會有些輕微的不适感,很快就能緩過來。
就像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潭,無聲無息地将無數晦物的屍骨掩埋其中。
這也正是這家夥敢這麼瘋的原因,無止無休地殺敵、吞噬,隻要還剩一口氣,他就會毫不畏懼地殺上去,直到對方臣服或死亡。
不過……比這更可怕的還是他那份難以撼動的冷靜。
兩年時間,片刻不停,他到底為什麼這麼想回去?
諾登斯啃着蜥蜴,向岚投去目光,果然看見他在寫寫畫畫什麼。已經習慣了受傷的他以血淋淋的手作筆,随意找了塊幹淨的石頭作紙,一大片鮮紅又詭異的符号便這麼鋪展開一片。
“你這次怎麼不分析晦物的戰鬥方式、皮膚韌性和受力方向了?”諾登斯疑惑發問。
“一個猜想。”岚落下最後一筆時,罕見地有些緊張,“你說,吞噬晦物到底是個什麼原理?明明食物隻會被器官消化,從而轉為我們行動的能量,晦卻不一樣,它能充斥四肢百骸,就像是冥冥中按照某種天地法則運行一般,當我承認它,接受它的時候,它就會轉化為我的力量。”
“如此推類,我不能殺死比我高階的晦物,是不是因為我的實力達不到吞噬它的程度?”
諾登斯不明所以,疑惑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岚攥着眼前一片紅色的石闆,呼吸略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晦物不能算生命,隻能算是負面情緒和罪惡的疊加催生的産物,可以通過吞噬疊加能量,與此同理,我拿血作引,将這一模式化為主動,是不是就能不用承擔後果,直接把能量轉入虛空或是儲存到其它地方?”
聞言,諾登斯放下了手上的活,看向了岚手中的石闆。
許久,他說:“太危險了。”
“咱們第一次能量質變,也就是第一次向前跨過那個圈時,晦物的實力區别隻是蓬蓬蜥蜴和那些黑岩蛇的區别。但上一次,五六層之間差的是什麼?你面對第六層的那個長了一身牙齒的晦物的時候被撕成了八塊,落的到處都是,還是我一塊塊給你拼回來的!”
回想起上一次的戰鬥經曆,被生生撕開的痛苦确實曆曆在目。但岚沒有直接動用他那恐怖的複生能力,轉而把這種奇異的力量全部集中于眼睛上,像癌細胞一樣在那個晦物的肚子裡繁殖、奪取,才艱難地把它打敗,吞噬。
确實是差點死掉的經曆。
所以這次他悄悄去第七層探情況時給自己準備了很充足的後手,結果是喜人的,至少被切成塊比直接被撕開舒服多了。
“這不是正面打不過才想着另辟蹊徑嘛。”岚揉了揉在愈合作用下不斷瘋長的長發,頗有些苦惱,“明天……啊不,六個時辰之後我再去試一次,你記得做點其它東西,天天吃蓬蓬蜥我都要吃吐了。”
“我和你一塊去。”諾登斯突然說道。
“不行。第七層的晦物還是太危險……”
“岚!”
被點名的少年偏過頭,對上了諾登斯怒氣沖沖的眼神。
“每次都是你在前面趟渾水,承擔所有危險,我……我不想就這麼縮在後面。明明……”
明明你才是那個最想回去的人啊!
岚雙手抱胸,心如止水地聽着諾登斯的豪情壯志,見他不吭聲了,才緩聲問他:“你今年幾歲?”
“十四。”
“那你逞什麼強,就憑你這小身闆,七層的晦物撓你一爪子都會四分五裂,最後還得我去救。有這胡思亂想的時間,還不如多想想黑岩蛇怎麼烹饪。”
“……而且,兩年了,我給你遮風擋雨,出生入死,你甚至不願意喊我一聲哥。”
最後一句他說得有些幽怨,短短兩句,就變成了批評諾登斯的不是。
諾登斯一時語塞,剛翻湧上來的熱血被不高不低地吊在胸口。顯然,他現在不想上陣殺敵,隻想捶自己這個便宜哥哥一頓。
“不過,你要是想來也行。”
岚話鋒一轉,把剛剛還視如珍寶的石闆随手扔給了諾登斯,引得少年手忙腳亂地抱住它。
“先生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現在正好和我剛來到這裡時年紀一樣,那現在讓你去殺敵,應該不能算是己所不欲了。”岚解釋道。
他伸了個懶腰,沒管諾登斯的反應,旁若無人地往前走去。
諾登斯愣了愣,抱着石闆,急忙跟随他而去。
經過之前多次試探,岚發現第七層的晦物常常在邊緣處遊蕩,一但發現獵物,它們會立刻散發出一種奇怪的信息素,召集同類對獵物發動圍攻。
一但讓他們聚集起來,事情就會難辦許多。
這些家夥們有形無體,呈現為一片模糊的虛影,任何物理攻擊隻要與之接觸,它們就會像煙霧般散開,不管用什麼努力都無法傷及根本。當它們大量聚集時,煙霧性質不變,顔色卻逐漸加黑,腐蝕性加強,并能展現出一定的智力。岚上一次的失敗便是因為這些東西彙集地太多,聚霧成絲,直接把他腐蝕成了好幾塊。
于是岚隻能灰溜溜地随便撿點身體,挪回去慢慢拼,并随口給它們起了個名字:煙霧怪。
“在這地方,你要是太弱也混不下去,還不如和我一塊見見世面。走吧,趁着這裡的光亮還能再持續一段時間……”
岚眼中寒光一閃,“咱們再去會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