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雲峰山腳下西北方向二十裡處村落受晦物侵襲,現情況不明,需各位速去清剿。——師無移]
拿到這張來自師傅的信件時已是深夜,看到這個任務,劉峰悠悠歎了口氣。
他所在處為舟幽與疆北交接處的仙山——青濯宗所在之地,算是是舟幽最大的修仙宗門,與舟幽的王公貴族交往甚密。
最近舟幽的政權動蕩不安,不少王公貴族中沒什麼天賦的世家子弟都被塞進了這裡。目的也很簡單:希望他們混吃等死的同時,别呆在京城給人添麻煩,要是偶爾有個運氣好的,甚至還能給家族長長臉。
然而,這群世家子弟從小到大嬌生慣養,沒吃過生活的苦,又怎能吃得了修仙的苦?所以在他手下的大多數修真子弟,要不就是繡花枕頭,一擊即潰,要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天賦和家室,對他毫不尊重。
現在又讓他帶着這群廢物去清剿晦物,真是讓人頭疼。
不過……
腳步聲起,他回身看向來人。
凡事總有例外。
“淞隐,你怎麼來了?”
“我接到師兄的傳訊時正巧還未睡下,看師傅的意思,這事緊急,若再拖沓,恐村民中遭晦物毒手者會更多,便趕來了。”
被稱為“淞隐”的少年英挺的眉宇間透着一股擔憂,他腰背筆直,劍眉星目。月色下看他,如看一把未出鞘的利劍。
在劉峰的印象裡,這人儀表堂堂,勤奮刻苦又心系天下,有着與那群爛泥扶不上牆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的氣質。
不愧是将軍家出身,劉峰想,也難怪他會被皇家忌憚,送至偏遠仙山,甚至要他“永世不得回京”了。
看着淞隐擔憂的神色,劉峰點了頭。
“我知道這事緊急,你先去通知這邊的同門師兄弟吧,咱們立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出發。”劉峰道。
淞隐很快應下,馬不停蹄地去找人了。
可惜,不出劉峰所料,沒一會淞隐便铩羽而歸。
“那些人一聽大半夜要去偏遠村莊除魔衛道,個個都緊閉門窗,半句回應也無。”
淞隐面上結一股郁氣,連“同門”都不叫,可見他是真的氣極了。見劉峰依舊面色如常,不禁問道:“師兄,恕我來此時間短,不了解情況,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嗎?”
劉峰悠悠歎了口氣道:“你看看他們平時那散漫的性子,好吃懶做,吃香喝辣,貪生怕死,哪有半點入仙班的自覺?偏偏還都是群皇室甲胄,打不得罵不得,真自願和我們一塊去處理那些晦物才是見了鬼。”
淞隐:“……”
不巧,他就是那個見了鬼的。
自他小時起,就被父母灌輸了一耳朵諸如“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勤能補拙”“尊老愛幼”“衛國衛民”等大道理。家教又嚴格,自五歲起每天天不亮就被拉起來練武,自八歲起被趕上邊疆吃灰看戰士們訓練。
正因如此,即使是被皇家猜忌,被趕上仙山,斷了他的仕途,他也依舊能幾年如一日地苦修,希望有朝一日能庇佑周邊百姓。
心懷天下,勤奮刻苦,不難看出他以後必有一番作為。
可惜,生不逢時。劉峰暗道。
他這小師弟很聰明,在劍道一途和領兵打仗上都頗有見解,但在修仙上卻天賦平平。雖說勤能補拙,離内門卻還是差了很大一段距離。
若是能進内門,他還有幾分出人頭地、回歸故裡的可能性。若是一直留在外門……
那很可惜,他的一生都要在此消磨了。
“師兄,那我們該怎麼辦?那些村民可等不及。”
略有些焦躁的聲音把劉峰從思緒中拉回,聞言,他給了淞隐一個安心的眼神。
“别擔心,這種村裡鬧魔修、鬧晦物的事,咱們青濯處理過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别看這事師傅說得緊急,其實很好處理。”
淞隐皺皺眉,還是有些擔憂。
“這樣吧,淞隐,待白天我去找我的同門,也就是你的師兄師姐,晚一步到。你要是實在擔心,就替我們先走一步,去探探情況如何?”
“我?師兄,可我才疏學淺……”
“别怕,師兄知道你的實力,也相信你能擔任這份責任。當然,一定要記好,萬事以自己安危為先,師兄師姐最多晚你半天,很快就到,可以嗎?”
劉峰這話說得誠懇,面上表情也同樣真摯,淞隐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心中牽挂村中百姓,又沒有拒絕的理由,便很快應了下來。
誰知這提前一走,便讓他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淞隐到達目的地時,天邊已經有些泛白了。
顯露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寂靜到有些詭異的村莊。
萬籁俱寂。
明明這個時間點,稍微勤勞些的人已經該醒來幹活了,再不濟,也該有雞鳴作陪襯。但此時他站在村門口,卻一點活氣都感受不到。
淞隐警惕地握緊了腰間佩劍,小心翼翼地敲響了最近一家的房門。
出乎意料,這家并沒有鎖門。大門随敲擊聲“吱呀”一聲,緩緩而開。
開門見山地将血淋淋的情形擺在了淞隐面前。
門内血液拖拽,在小院内留下了一道道褐色的痕迹,在屋檐下、牆角邊和淞隐面前有三塊屍體的碎塊,分别是:臉皮被整個啃咬下,死不瞑目的女人頭顱;撕裂痕迹明顯,隻剩下半身的男人下半身;和整個變成青紫色,半分生氣也無的嬰兒屍體。
這裡的慘烈程度可見一斑。
淞隐見過殘酷的戰場,見過厮殺的戰士,此時沒有被這血腥的場面吓到,卻實實在在地對這裡晦物的殘忍程度震驚到了。
對老弱婦孺下手如此之狠,着實當斬!
十幾歲最是少年易沖動的年紀,淞隐邁入村子不過幾分鐘,便已把師兄“注意安全”的叮囑抛到了腦後。現在,他隻覺怒氣翻湧,不把那殺人的劊子手揪出來,誓不罷休!
不過即使滿腔怒火,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最基本的理智,從受害者臨戶開始,挨家挨戶搜查,尋找着晦物的線索。
越是搜查,他就越是心驚。
在家中慘死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如麥田中的稻草一般數之不盡。他們的眼睛都瞪地一個比一個大,難以置信地盯着遠方,不知緣由。
淞隐不敢托大,隻能慎而又慎地走過鴉雀無聲的村莊,仔仔細細地調查着屍體的的線索,一點細節都不敢放過。
村民們死前的情緒:驚恐、震驚……身上多為啃咬痕迹……最先受擊處多為臉部……家中無财物失竊……
走過近十家屋子後,他腳步突然一頓。
前面有人!
什麼人?會是晦物嗎?
淞隐心中提着一口氣,謹慎地貼在樹後,輕手輕腳地靠近前方人。
湊近一看,他更堅信了心中想法。
前方人是一個粗布麻衣的小孩,瘦瘦小小,身上絲絲晦氣纏繞,無言跪坐在地,對着兩座墓碑恭默守靜。
家中身強體壯的大人都難以招架地住晦物的襲擊,這麼一個瘦弱的孩子,怎麼可能毫發無損?
除非,他已經不再是人了。
淞隐心中堵得難受,覺自己無能為力,卻還是堅定地拔出了手中劍。
現如今,不管這孩子是變成了晦物,還是導緻整個村子滅亡的幕後主使,斬妖除魔職責在身,他難逃一死。
而自己,會送他最後一程。
銀光閃過,利劍出鞘。面對撲面而來的疾風與殺意,那孩子不躲不避,緩緩轉過了頭。
他似乎對周圍毫不在意,眼神中沒有仇恨,沒有絕望,沒有悲痛,隻有黑夜一般的空洞。
或許是出于同情,或許是出于謹慎,對上這孩子的眼睛時,淞隐的劍沒有刺下去。
長劍停留在他的喉嚨處,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線。
他拿劍指着那張了無生氣的孩童臉蛋,張了張嘴,好久才憋出一個字:“你……”
“你們為什麼現在才來?”
這是那孩子問的第一句話。
說完,他又轉回了腦袋,麻木地對着面前的兩座墓碑,任由劍鋒往自己脖子裡刺了幾分,吓得淞隐急忙把劍移開了點。
“殺了我吧。”
這是那孩子說的第二句話。
淞隐的劍尖撇開了些。
這孩子明顯還有人的神志和思考能力,他不能在未搞清楚情況就痛下殺手。
于是,他拿出了小時候母親哄自己的語氣,試探地問這孩子:“我是附近仙門的人,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
那孩子不理他,依舊木然地跪在墓碑前。
見他不語,淞隐也沒有去催。不用想也知道這碑中應當是他的家人,這孩子……此時應當是悲痛欲絕的狀态。
過了一會,那孩子站起身,向另一邊走去,淞隐一愣,急忙跟上。
那孩子移到了一間屋子前,直接推門而入。在淞隐疑惑地目光中抱起屋内殘肢,分類堆在一起後,便開始動手挖屋前的土——他在埋葬他們。
“他們應該歸于土地。”那孩子突然說。
在他身旁,淞隐默了一會,收起了劍,亦步亦趨地護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埋葬這些村民。
或許是見淞隐确實無惡意,又或許是感謝他的幫助,那瘦小的孩子終于一邊挖土,一邊向淞隐講出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正如魔女所說,這個村子會死去三次。
第一次,被殺的孩子們轉化為晦,受本能驅使,吃掉了村中所有的活人。
第二次,見時機差不多的魔修來到此處,解決了包括他父母在内的全部幸存者,并帶走了變成晦物的孩子們。
那時的他因力竭躺倒在地,被當成了屍體,逃過一劫。
……
淞隐沒等到下文,不禁疑惑:“第三次呢?”
男孩冷漠地回頭,瞥了他一眼。
“那魔女說仙魔勾結。”
“不可能!”淞隐下意識否認道。
“……”
男孩不再言語。
見他不說話,淞隐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他深吸兩口氣平定了一下心跳,鄭重其事道:“請你在這裡等一會,待我師兄師姐來,仙門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在此之前,還請你不要信口雌黃。”
男孩明顯是不想搭理他,隻自顧自地刨着土,算是默許了他的說法。
約有一個時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