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斷調整自己的站位，終于找到了一個勉強能夠聽清的位置。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她說：“……蕭岚……回來……不……别回來……”

待他聽清後，那聲音便像一場幻覺，消泯于無形。

武空岚在原地站了好一會，隻覺得心髒似乎被人輕輕觸了一下，竟生出了些怅然若失的感覺。

他伸出手，竭盡全力想要觸碰那層幻影，卻隔着一層模糊的牆，怎麼也無法接近。

這種異樣的感覺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壓過了。

視野範圍内，一隻紫色的蝴蝶翻飛着自武空岚眼前穿過，将他的注意力引往了遠處的樹林。

樹後，少女挽起耳邊的長發，纖長的眼睫俏皮地抖了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宛若扇動翅膀的蝴蝶，展示過鮮豔的翅膀後便靈敏地消失在觀衆的視線中。

她是……在醫院裡見過一面的女生，也是記憶裡的白發魔女。

接連不斷的破空聲緊跟着響起，武空岚膝部微彎，腳踩空中鎖鍊借力，轉眼間已經閃現至她剛才所在的位置。可此刻的林子裡已經沒了女生的身影，隻剩下幾隻漂亮的紫色蝴蝶。

武空岚手上一轉，不知名的漆黑物質瞬間化作長刀出現，對着紫色蝴蝶斬了下去。可惜一刀過後，樹林倒了不少，蝴蝶卻一隻沒落，仍然在自由自在地飄舞。

“不出來見一面嗎？”

黑色物質變為了一條鎖鍊，混入了數道普通的鍊條之中，武空岚指尖一轉，無數鎖鍊纏繞過一棵又一棵的樹幹，包圍了整片樹林，随後，鋪天蓋地的空想域展開，不大的林子内，即使是一片樹葉落地，也不能逃過他的監視。

同時，他也能輕易攻擊到這片區域的任何一個部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脆的笑容逐漸從忍俊不禁轉為抑制不住的大笑，武空岚擡起頭，看到了沒有絲毫掩飾坐在樹枝上的少女。

此時若通過空想域來感應，根本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

少女一抖校服，直接頭朝地栽了下來，掀起了一大片薄霧般的紫色蝴蝶。薄霧散去，她連發型都沒亂，就這麼雙腿交疊着，穩穩坐在了黑洞似的鎖鍊上。

武空岚雙手抱胸，嘲諷道：“這個姿勢浮空不累嗎？”

仲纖纖笑容一收，撇了撇嘴道：“啧，你這人真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經過剛才那點較量，武空岚能明顯感覺到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這會幹脆一甩手，毫不留情地收回了所有鎖鍊，果不其然，仲纖纖懸浮在空中，坐得穩穩當當。

“好吧好吧，想不到我叱咤風雲的上司居然在大學裡當一個乖巧的學生，實在是沒忍住。這要是被龍延看到他肯定開心死了……算了先不提這個，看你的樣子，想起來多少了？”

武空岚看着她，沒有接話。用黑色物質給自己做了把椅子坐下，氣勢上半分不輸。

“在夢境中，我恢複了馴服這把武器時的記憶，那個時候，你的頭發是……白色。”

“殺死黑笑笑的時間點？你這記憶恢複還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仲纖纖一邊卷着黑長的頭發一邊感歎道，“不過，‘命運之輪’已經開始轉動，你的記憶馬上該回歸正軌了。”

武空岚：“聽不懂，你要不寫份PDF交給我？”

仲纖纖：“……我才不當打工的牛馬。”

“行，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武空岚淡定地收起了身後的“黑笑笑”，不再理會仲纖纖，轉身就走。

“诶，等等啊，”仲纖纖晃着雙腿，擺着毫不在意的态度丢出了一個重磅炸彈，“陛下是怎麼死的，複活後又為什麼記憶全無，你一點也不在意嗎？”

武空岚腳步猛地一收，冷厲的眼神掃過來，連帶着周圍溫度都降了幾分。

仲纖纖：“呦，你還瞪我，這可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倒是你，對他這麼上心，想起學院裡的事情了？”

武空岚：“學院？”

仲纖纖：“……沒想起來？”

兩人互相對視，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迷茫。

仲纖纖先忍不住了，美豔的臉一寸寸出現了裂痕，“沒想起來，那你們……現代人這麼開放了嗎？”

武空岚：“……”

這種周圍人都有記憶，隻有他一個蒙在鼓裡的感覺真不好。

還是說……

仲纖纖的表情收斂下來，看向武空岚的眼神中罕見地帶了些嚴肅的意味，一時語塞。

不可能，陛下的記憶是主上親手抹除的，絕無恢複的可能性……

見仲纖纖不再說話，武空岚沒再追問，朝她擺了擺手，準備離開。

“等等，告訴我，陛下想起來什麼了嗎？”

仲纖纖叫住了武空岚，語氣中不見輕佻，取而代之的是沉悶的認真。

她不知道？

武空岚心底浮過短暫的驚訝，又在霎時間壓下了全部的疑慮，面上分毫不顯差錯。

“不，我隻是恢複了兒時的記憶，他沒有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别把他卷進來。”

蝶翼般的睫毛眨了眨，仲纖纖猶疑片刻，還是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才符合她的認知。

确認了她也未能了解全部，武空岚心裡瞬間千回百轉，老爺子、仲纖纖、沈軒還有淩烨，這幾個和自己有關的人，互不相通，卻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的信息來源各不相同，最終都彙集在了他的身上。

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今晚淩晨兩點。”仲纖纖低聲啟唇，打斷了武空岚的思考。

“嗯？”

“我在一教三樓c班教室等你。”

她的聲音如一陣煙霧，空靈飄渺，随少女的身影一起散在了空中。

時間臨近中午下課，沉寂了許久的圖書館有了動靜，一陣煙塵過後，虛掩的玻璃門終于被人踉跄着推開了。

灰頭土臉的範骁瑜抖着腿，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見到圖書館外燦爛的太陽時，感覺自己淚都要下來了。他身後的甯墨也好不到哪去，天氣太熱，一路殺出來後能量消耗過多，他現在也是氣喘籲籲。

兩人蹲坐在門口歇了好一會終于擠出了點說話的力氣。

範骁瑜：“學弟，你剛才那招，好厲害，那些東西，應該，追不出來了吧？”

甯墨：“學長，你剛才應該是坐着青鸾出來的，怎麼和我一樣在喘？”

“害怕也會消耗能量的嘛，而且……”

範骁瑜還沒咽下的口水哽在了喉頭，僵了好一會，才搖搖晃晃地擡起了手指，指向了面前的人工湖。

“小學弟，你辛苦了，但是……咱們剛才進來前，湖邊有這麼多柳樹嗎？”

甯墨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時也沉默了。

現在的人工湖周圍，成片的柳樹茁壯成長，将湖圈圈圍住。暖風吹拂，嫩綠的枝條如飄飛的綠色錦緞，溫柔地撫摸着平靜的湖面。

他們剛才的行為就像是打開了某處機關，給平靜的人工湖鑲了一圈綠色。

兩人愣在原地，久久無言。

“學弟，你剛才在校史館裡看到了什麼？”

想起在隧道裡甯墨的異常反應，範骁瑜竭力讓自己忽略滿池柳樹，詢問甯墨。

“那些是……傀儡師，不對，早期傀儡師制作‘傀儡’的方法。”

“什麼？”

“你就當傀儡師是一種能力好了，早期人們還并未掌握馴服晦物的技術，就隻能拿活人來做。活人成晦做傀，方式極其殘忍，因此當年的人們稱之為‘魔教’。”

“我剛才沒看太清，那塊瓷片上好像寫着……”

“你們兩個，愣着幹什麼。”

武空岚的聲音幽幽響起，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圖書館的正前方，敲得兩人齊齊一抖。

甯墨擦了把頭上的汗，收起了下意識抽出的長槍，幽怨地看向他：“你下次出來的時候能不能先說一聲？”

“哦，”武空岚渾不在意地指了指滿湖柳樹，“你是不是該先解釋一下你們進去幹了點什麼，才能揪出來這麼一群奇葩？”

與甯墨的閑聊被略過，範骁瑜揉了揉呆滞的雙眼，借着武空岚的手站了起來，在袖子裡扒拉了半天，好一會才向武空岚遞上了一封信。

三千年前的信早已陳舊泛黃，卻沒有半分破損。幹淨整潔的紙面上，隻有短短的“吾友親啟”四個字。

武空岚盯着那陌生而熟悉的字迹，不知不覺間，呼吸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年代久遠的信封上，清澈的記憶碎片浮在其表面，厚重綿長，像一卷史書緩緩展開在面前。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泛黃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