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學院中同窗所說：以往的淩霜回到學院的時候，有不少被欺淩或者家中有困難的人都會找淩霜，他也很爽快，能幫就幫，硬是一人一劍把宰相那派的人物殺得沒脾氣。幾年過去，學院内風氣肅然一清，近期甚至都沒人向淩霜求助了，問的全是學業上的問題。

在衆人心中，他就是溫柔可靠的代名詞，國師府培養出的天之驕子，是未來身居高位仍憂國憂民的肱骨之臣。

如今又有了以武會友拉攏學院中人的蕭岚，他的豪爽以另一種方式達到了凝聚人心的目的，和淩霜的做法相得益彰。

幾番下來，學校衆人幾乎對淩霜達到了一種盲從的态度。

這是蕭岚想看到的，但有些人就不這麼想了。

比如宰相一派的人。

翌日，昨晚的對峙并沒有打擊到蕭岚，見到淩霜時，他一如既往地湊了上去。

此時正是飯點，學生中三兩成群去吃飯很正常，但淩霜不同，明明是學院中的風雲人物，想要和他攀關系的人一輪接着一輪，身邊卻從來沒有并肩而行的至交好友，甚至連跟班都沒有。

不過似乎沒有人會覺得他是在假清高。

“淩公子代表了國師府，不和人走一起，肯定是怕咱們被宰相派針對。唉……真是用心良苦。”

“就是！他明明就是為了不讓你被人為難！你也别努力了，他那麼好一個人，肯定不會答應的。”

……

圍着蕭岚的同學好意勸阻，試圖把這位锲而不舍往淩霜身邊湊的人勸回來。

勸着勸着，就勸了他半年。

剛聽到這樣的言論時，蕭岚就差點把眼淚都笑出來。

然後此人一句不聽，又轉頭執著地追逐起淩霜的腳步，寸步不退。

對于自己入學時認識的這位朋友喜歡往淩霜身邊湊，枝顔對此已成習慣，一邊笑着打趣一邊跟上去，等待着他被向來獨來獨往的淩霜拒回去。

在她旁邊，一名個子高挑的紅衣姑娘也露出了笑容。

擺渡人一族向來神秘，地處偏遠，待紅妝來到學院中時離開學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這樣一位人物，枝顔自然對她的身份充滿好奇，打聽着打聽着，一來二去，也就順理成章和她成了朋友，連着蕭岚也和她熟絡起來。

不過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這次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聽到熟悉的呼聲，淩霜放緩了腳步，輕輕側頭看向來人。

這一次，他沒有置之不理。

蕭岚個子很高，站在淩烨身前，正好擋住了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他聲音輕柔，除了淩霜誰也聽不見，但罕見的，被他遮住的人沒有再拒絕，而是低歎一聲默許了他的跟随。

蕭岚回頭沖女孩們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眼神，開心地跟着淩霜去了菜館。

枝顔：“……”

紅妝：“……”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相顧無言，隻覺得這人不像是要追随淩霜，更像是在追求淩霜。

菜館中人潮湧動，蕭岚自告奮勇去打飯，淩霜随便找了一片人不多不少的位置坐下。枝顔和紅妝嘀嘀咕咕，一直在不遠處暗戳戳地觀察，盯得淩霜如芒在背，便讓她們一起坐過來了。

隻是她們還沒坐到位置上，淩霜面前的座位就被人先一步搶占了。

來人一身錦衣華服，神情倨傲，腰上白玉刻“相府”二字，身後跟着不少小弟，來者不善。

他開口便是嘲諷：“淩公子倒是有雅興，怎麼天天和這些草民一起在這腌糠地兒覓食，也不怕自己染上窮酸氣？”

沒等淩霜開口，他便自顧自地回答道：“诶，看着你這張精緻的臉我都要忘了，你也是從那賤民位置爬上來的，指不定用了什麼手段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笑，一群跟班也跟着嘲笑，哄笑聲四起，聽得周圍人臉色各異。特别是出身低微的學生，有不少都攥緊了拳頭。

這話意有所指的太明顯，簡直是把他們當作畜牲看待。

淩霜倒是不惱，隻疑惑道：“手段？我不明白，還請傅公子解惑。”

“當然是靠你這張臉啊，真是奇怪，難道國師好男色？”傅柄焯惡劣道。

淩霜似乎起了些興趣，仔細打量他，随後，又像是眼睛被刺一般收回目光。

“公子對這方面倒是比我博識，是因為宰相府盛行此法嗎？國師府向來公平公正，隻認實力，我實在沒想到還能這樣另辟蹊徑，是淩霜見識短淺，今後還請公子多多賜教。”

“你！”

淩霜繼續反唇相譏：“更何況，公子何必一口一個‘賤民’？普天之下，凡大齊國土所至之處，皆為手足同胞。你身為相府之人，如此作踐，豈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裝腔作勢的小人！”

傅柄焯怒氣上湧，幾句話過就恨不得沖上去把這故作矜持的僞善者打一頓，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在這個話題上占不到上風，便立馬收了表情，故作深沉地笑了笑。

他從位置上半起身，緩緩湊近淩霜，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在學院裡意氣風發又如何？淩霜，你還不知道吧，你前幾天費盡心思救下的村子如今歸相府麾下的薛家管，你前腳剛走，他們就拿剛出生的嬰兒穿串玩，拿細皮嫩肉的婦女炖肉吃，現在那裡已經又快要被滅族了，開心嗎？”

這話說完，傅柄焯得意洋洋地等着淩霜暴起怒斥他，但出乎意料的，淩霜隻是微微擡眼，眼底是說不上來的情緒。

意料之中？不以為意？嘲諷？

不管是哪種，都讓人膽寒。

傅柄焯與他對視時，隐約感到一股冷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凍得他萌生退意。

區區一個無權無勢的草民，憑什麼被國師府看中，坐到和他們齊平的位置？

當意識到自己在害怕時，他一下子失了分寸，自顧自怒罵道：“你以為你做的那些有什麼用？勾一群賤民給你當牛做馬有什麼用？他們動搖不了宰相府分毫！動搖不了仙家分毫！你以為蕭岚是真心待你？他也不過是出身貧賤想要攀權附貴的一條狗而已！”

“喂，說誰是狗呢？”

蕭岚端着兩份飯，悄無聲息地和傅柄焯并排而坐，不知斜睨了他多久。

傅柄焯被吓了一跳，立刻站起來查看周圍，卻發現自己的小弟被七橫八豎地撂倒在地，整個過程平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他按上自己腰間的劍，卻立刻意識到自己絕對打不過蕭岚，便又放下了。他抓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冷嗤道：“說得就是你，一個被蕭家趕出去的棄子，他給你點好臉色就趕着上去巴結，可不是狗嗎？”

蕭岚無所謂地往嘴裡送了兩塊肉，晾了他一會才吊兒郎當道：“傅公子，你沒有朋友嗎？”

傅柄焯：“？”

蕭岚憐憫道：“好可憐啊，身邊隻有狗，連個交心的朋友都沒有。哦對，你說他們巴結你，你之前對巴結是怎麼定義的來着？”

他歪歪頭，目光掃過一地殘骸，語氣嫌棄。

“傅公子口味獨特，蕭某佩服。”

“你有病吧你！”傅柄焯氣得連劍都不拿了，直接撸起袖子就要打他，卻被一片紅色一腳踹得飛起數米。

傅柄焯看着來人，惱道：“你又是哪根蔥！”

紅衣女子輕蔑地俯視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擺渡人，紅妝。”

擺渡人這個神秘的氏族，不掌權财，隻掌生死，别說皇族，連仙家都要讓他們三分，傅柄焯一個相府旁支，想和她硬碰硬，也要掂量掂量。

傅柄焯從地上爬起，惡狠狠瞪了一眼淩霜，不甘心地撂下一句“等着瞧！”，也不管自己一地的小弟，狼狽地悻悻而去。

被他這麼一鬧，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淩霜起身，承受着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泰然自若依舊。

“抱歉，讓各位見笑了。”他真誠道歉。

“哪有的事！”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淩公子高風亮節，我等佩服！”

“是啊是啊……”

有人帶頭後，人群贊同聲不絕于耳，淩霜也露出了标準的、能安撫人心的笑容。

“為了補償各位受到的驚擾，這頓飯大家随便點，支付的靈石全算在我頭上。淩霜仍有要事在身，就先一步告辭了。”

周圍沉寂兩秒，然後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解決了手邊事情，淩霜大方接受着周邊目光的洗禮，帶着蕭岚輕巧離去，隻是在路過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時，微微點了下頭。

這場風波沒有很快平靜，而是爆發了極高的讨論度，那場發生在菜館中的對話被逐字逐句爆出，一時間各種言論甚嚣塵上，有人罵相府之人草菅人命，也有人覺得淩霜攀得高位的手段存疑，但主流觀點永遠站在淩霜這方。

蕭岚最開始有所疑惑，還在思考相府的人怎麼這麼不經打。連這點流言蜚語都壓不住。

直到後來與歲轍相熟，他才明白一根筆杆子能撬動多大的輿論風波。

以匿名信紙作嘲諷，引傅柄焯暴怒，攔截國師府信封，派人煽動情緒等等……看似突發的情況，其實都早有預謀。

這就是天下勢中最早的“人”——政宣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