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很快找到了村長。
村中夜晚十分安靜,連鳥叫蟲鳴都聽不到幾聲,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黑燈瞎火,唯獨村長家前亮着一盞油燈,為他指明了方向。
敲過門後,他第二次向村長說明了來意,村長顯得有些着急,面上皺紋皺在一起,看不出表情。
“唉,那就是個腦子不好使的,平時老是胡言亂語,我們都把他關在屋裡,肯定是今天太忙,忘給他的門上鎖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帶人去教訓他……給你們陪個不是……”
老村長叫了幾個人,慢悠悠地往住處走,淩霜為了配合他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了腳步,花了不短的時間才回到了事發地點。
雲層剝開,月光傾瀉而下,将屋檐旁的枯枝印在泥濘的地面上。
淩霜看着眼前的景象,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熟悉的擺設旁,空無一人。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老村長的腿顫顫巍巍,将懷疑的視線移向淩霜,他帶來的漢子悄無聲息地将淩霜包圍在中央,警惕着他的一舉一動。
淩霜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并未慌張,不顧衆人的威脅,目不斜視地走上前去查看情況,發現剛才抓住男人的地方一切如新,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我倒是還想問您,”他道,“我家兩位小姐前來除魔衛道,住進了你們安排的房屋,不僅受人騷擾,還無故失蹤,你們要作何解釋?”
老村長剛想說什麼,但對上淩霜眼睛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無需拔劍,無需威脅,殺意卻毫不掩飾。明明他才是被人高馬大的漢子們圍在中間的弱勢者,卻沒有一點被威脅的自覺。
“您之前說明日再講這村中事件的始末,但不巧,我等不了那麼久。還請您老人家多操勞一會,和我唠唠吧。”
幾個漢子立馬上前想淩霜他拿下,卻被老村長擡手攔了下來。
蒼老的身軀顫了顫,長歎一聲道:“和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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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長的帶領下,淩霜又回到了那間挂着油燈的屋子。油燈昏暗,微弱的光跨不過村長面上的溝壑,顯得嚴肅而邪異,一群男人站成一圈,把格格不入的青年圍得水洩不通。
“請。”淩霜輕敲桌面。
老村長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品了口桌上的茶,沉默許久才開了口。
“這個村子的異常,從垕齊時期就開始了,那個時間啊……”
……那個時間,戰亂四起,比現在的情況還要嚴重百倍。
這個封閉的山村地理位置獨特,周圍的高山平日裡是阻止他們與外界溝通的障礙,但在戰亂時卻是個絕佳的保護圈,讓他們不被波及。
可這裡并不是桃花源,這裡是養蠱場。
水源、食物,每年能産的就那麼多,多餘的産物賣不出去,需要的東西進不來,久而久之,他們就隻能等死。
饑荒四起,人易子而食,他們被逼得沒辦法,隻能把新生兒賣給周圍的魔教徒,以此來換用以生存的必需品。
這無異于殺雞取卵,他們雖然活了下來,但沒了後代,村子也被魔教滲透嚴重。
直到一輛馬車的到來。
那馬車很破,連個遮風的頂都沒有,裡面坐的是個女人,戰亂時期,幾乎所有人都風塵仆仆,灰頭土臉,她也不例外,一身老舊肮髒的衣物,長發遮面,看上去像是逃亡而來。
然而她撥開遮面的黑發時,當時正值壯年的村長隻一眼便知,這個人身份絕不簡單。
疏離冷豔的桃花眼帶着一股泥土都難以遮掩的貴氣,明明在流浪,她走路時卻永遠不緊不慢,帶着皇家貴族才能培養出的儀态。
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孕婦。
美麗、脆弱的孕婦孤身一人走入飽受折磨的荒村,會發生什麼事不言而喻。她的孩子可以交換口糧,她本身可以承擔欲望,村中的男人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交出去,彼時早已成了惡魔,一開始還對她照顧有加,但很快就暴露了本性。
在某天夜裡,男人們一擁而上,想對她動粗。
可預想中的事沒有發生。
那天晚上,女人梳妝幹淨坐在茅草床上,發絲勾勒臉龐,竟像端坐在蓮花台。她唇角微微勾起,似是早已預料到了此時的狀況。
“殘害嬰孩,圖謀不軌,你們罪有應得。”她說。
纖指一點,她描繪了所有人的噩夢,真正的噩夢。
群山拔地而起,化作巨手,徹底隔絕了整個村子,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能離開。這還沒完,曾經被餓死的、賣掉的嬰兒通通化作冤魂,回來抱負他們,雖然不緻死,但讓村民們日日活在恐慌之中,備受折磨。如今,更是有妖怪作祟,趁沒有人能出村,甕中捉鼈,禍害他們村僅剩的女人。
“唉……造孽啊,說到底也是我們自己犯下的錯,但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人早已受到了處罰,這些年輕人卻是無辜的,我們也想讓他們離開這窮鄉僻壤,到外面看看……”老村長說得真情實感,連帶着周圍幾個人都抹了眼淚。
淩霜絲毫不為其所動,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她一個孕婦這麼大能耐,還需要逃亡?何況賣給魔教的嬰兒不用來做小鬼,難道還能拿來吃,他們哪來的冤魂找你們報仇?”
“這……我們這些人沒有文化,對你們高高在上的仙人實在是了解太少,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村長年齡大了,你這人逼他做什麼?”有人看不過去,出聲吼淩霜。
“就是啊,飯都給你們吃了,你們到這兒不抓鬼,淨給咱們添麻煩,還逼咱村長。”
“說不定就是他把那倆女的弄走了,自導自演呢……”
懷疑的聲音開始毫不掩飾,沒人去思考淩霜話裡的問題,隻有對他的不滿。見村長未加阻止,他們便漸漸放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聲讨着坐在中央的“仙師”,試圖把他釘在自我懷疑的漩渦中。
淩霜巋然不動,覺得這些人有點無聊。
演戲的痕迹太明顯了。每一處細節都恰到好處,像是精心排練過。
他禮貌地笑了笑,順着村長的話說了下去:“那我要怎麼幫你們?”
油燈飄忽,老村長面上忽明忽暗,死死盯着淩霜,好一會兒都沒有言語。
“我們原本希望仙長能以身作餌來吸引妖怪,但兩位女仙長不知所蹤,還請您……”
“何必那麼麻煩?”
淩霜道:“讓她們自己來不就行了?”
聽到這句話,老村長的臉扭曲了一下,撕破了虛假的和平,瞬間發難:“拿下他!”
周圍人還沒從剛才的氣氛中反應過來,甚至不明白村長為什麼翻臉,面對憤怒的村長和泰然自若的淩霜,他們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沒一會,刀槍棍棒都招呼了上來。
淩霜抵住率先劈來的棍子,反手一拽便将它奪了過去,棍子橫掃而過,精準地打中每一處武器的受力點,專挑人的要害打。眨眼間,這些人便诶呦叫着七橫八豎地倒了一地。
似是嫌他們吵,淩霜下了重手,将他們通通打暈了過去。長木棍握在手中,指向了村長的喉嚨,形勢倒轉。
“我要見我的同伴和村裡的女人。”淩霜居高臨下俯視村長道。
“咯咯咯……”
村長喉嚨中發出一陣木頭老化一般的聲音,再也不屑于僞裝一星半點。
“來不及了,即使你殺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