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泾州逃出,那邊暫時還未發覺。想着回幽國前,總要來見公子一面。”
蘇覓懶散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他的嗓子已好了大半,這一句說得輕柔婉轉,十分好聽,卻讓男子打了個寒噤。
“屬下對公子自是忠心耿耿。”
“是麼,”笑意在蘇覓眼中聚積,他撚了撚指尖的花汁,喚了詹士倫的字,“居隐,你對夫人也是這樣說的嗎?”
那一瞬,寒風中有殺意四溢。詹士倫直起身,望向蘇覓包裹臃腫的背影。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年輕公子已病入膏肓,手無縛雞之力。
“公子在懷疑我,”詹士倫低聲道,“但月前少閣主回幽時,就是我前去接應的。若不是為了掩護他,我也不會落入謝朗手中。”
“你們設計引誘謝初原,讓他繞道庸山,”蘇覓戴着人皮面具,即便笑時也看不到唇角上揚,顯得格外詭異,“就該想到,謝朗不會坐視不理。這計策拙劣,幾乎讓人發笑。”
“公子算無遺策,這些小伎倆當然騙不過您。但這樣也好,”詹士倫斟酌道,“大公子那邊人心愈失,公子回幽的勝算就愈大。”
蘇覓挑了挑眉:“我何時說過我要回去?”
詹士倫愣住了:“但公子……不是早就……”
“我改主意了,”蘇覓笑吟吟道,“覺得留在梁國更有意思。”他回過身,一雙狐狸般的細長眼掃過詹士倫發白的面色,“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問,那夫人怎麼辦?”
詹士倫猛地跪地伏身,語聲誠懇:“此事與夫人無涉。屬下知道公子自有考量,但還是鬥膽望公子三思。公子籌備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現在?如今一切順利,若隻因一個女子便棄掉大業,未免不值。”
“隻因一個女子,”蘇覓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眼眸很輕地眯起,“你去找她了。”
他咬字太輕,尾音還未落下便已消散,聽得人無端心慌。那種漫不經心的笑意從他眸中全然褪去,被更深更暗的東西掩住了。詹士倫一向定力非常,卻在此時依舊難以直面蘇覓的目光。他更深地伏下身去:“屬下沒有想傷她。”
蘇覓了然地點頭:“你沒有想傷她,因為你看見了我留給她的繩結。你或許還想幫她,因為知道我同她皆被夫人選中,知道我們這一世都要糾纏不清不死不休,所以,想幫她解脫。”他歎道,“你心腸真好。”
詹士倫被那句話砸得手腳冰涼,擡不起頭。他不敢接,又不敢不接。他的額頭已在石闆上抵了太久,幾乎要被凍下一層皮去:“屬下不是想幫她,是想幫公子。”
“哦?”蘇覓的影子落在他額前,覆住了他半個身子,“說來聽聽。”
詹士倫冷汗濕了鬓角:“公子的行蹤早晚會被夫人得知,屆時,她若發現公子和殿下走得太近,定然會對殿下不利。我特意來蔚州跑這一趟,夫人也會暗自掂量,究竟是奉了誰的命令。”
蘇覓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考慮周到,是我所料未及。阿承心思單純,這樣的事他做不出來。居隐,我确實離不開你。”
詹士倫知他說話真假摻半,沒敢應這句誇獎。下一瞬,有什麼冰涼堅硬的東西抵上了他的下颌,迫得他仰起了臉。
一柄短刀——形制還有些眼熟,與他白日所見那柄一模一樣。
“但有一點,阿承比你聽話。”蘇覓輕聲道,“他從不會自作聰明。”
詹士倫喉間冰涼,說不出話。
“是我沒有說清楚,那位公主殿下,”蘇覓的嗓音愈柔,字句間的寒意便愈重,像柔軟的毒蛇将人層層纏裹,醞釀着最後的窒息,“她不能死,不能在我面前受傷,你明白嗎?”
“晏、泠、音,”他一字一頓地念完這個名字,笑意才終又回到他的眼中,帶了一點無法言說的憐惜缱绻,“生死由我。除我之外,誰都不能碰她。誰都不配。”
“我也不必,”他收刀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詹士倫跌坐在地,“靠威脅她來獲取夫人的信任。”
詹士倫倉遽點頭。他形容狼狽,像是怕得厲害,低垂的眼眸中卻不見驚惶。就在蘇覓轉身的那一瞬,他撐地躍起,極其迅速地掐住了蘇覓的咽喉。
菜籃撲通落地,連帶着兩包草藥也掉了出來,散了一地。寒風呼嘯,隻卷去了虛影,水溝旁空空蕩蕩,就像從未有人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