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晏泠音垂了眼,“我不在意這些,将軍也是。”
“挂完綢子就算了,”青荷知道她怕麻煩,歎了口氣,“将軍早吩咐過,這次不擺宴,不奏鑼鼓,越低調越好。殿下是沒見着,那些京中帶來的稀罕吃食,都被分給城中的小兒了。”
晏泠音這才露出笑來:“是他的做派。”
“殿下,”青荷看着晏泠音唇邊的笑意,隻覺有苦澀從心底泛湧上來,她輕聲道,“就這樣決定了嗎?”
“我與将軍早有婚約,”晏泠音說得自然,“他如今身體抱恙,早些辦了婚事,也好替他沖喜。”
青荷垂首替她整理發飾:“聽說謝都督也病着。”
“确還未醒,”晏泠音望着窗外飄動的紅綢,“多事之秋。”收回目光時,她借着鏡面望見了發簪的一角,不覺愣了一下,“這簪子是哪裡來的?”
她原先那支發簪留在了蔚州的當鋪裡,沒時間也沒心力去贖回,而青荷替她插上的這支看着眼生,不像是宮裡的樣式。
“一直擱在殿下妝台上呀,”青荷驚訝道,“我以為是将軍送的,殿下也不認得嗎?”
青荷這一猜測不是毫無緣由,按照大梁的習俗,男子隻能贈發簪給正妻。
“……或許罷。”晏泠音側過頭,試圖辨認玉簪上的紋樣,但從她的角度實在看不清楚,隻得作罷,“我記不清了。”
她來北地後便未曾敷過脂粉,因而望着鏡中的盛妝之人時,晏泠音竟覺到了陌生。頸邊一道傷痕被青荷小心地遮蓋掉了,薄唇沾了胭脂,似紅透的漿果,是她整張臉上唯一一點豔色。
青荷繞到她身前,俯身替她在額間點上了花钿。她正要縮回手時,被晏泠音輕輕握住了。
“青荷姊姊,”晏泠音感覺到她的手在顫,“你瘦了好多。”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聽得青荷眼眶都泛了紅。她眨了下眼,掩飾道:“殿下可還記得,小時候的夏天,奴婢和殿下一起坐在荷池邊乘涼。陛下和娘娘站在荷池另一頭,他們聊他們的,我們也聊我們的……當時殿下對奴婢說,一輩子都不想嫁人,隻願這樣自在快活地度過一生。”
“人是會變的,”晏泠音輕聲道,“總要順着時勢。”
“奴婢知道殿下不願意。”青荷搖了搖頭,笑得勉強,“殿下是自由自在的鳥兒,不會甘願停在此地。這一點謝小将軍不懂,娘娘不懂,連那位蘇……蕭公子也不懂。”
晏泠音心頭一震。她擡眼去看青荷憔悴的臉,在這一霎忽然有似曾相識之感。就在她還未離京,與青荷一同跪在怡和殿前的時候,她也察覺到了那種微妙的、一閃即逝的掙紮心緒。
“可是我甘願,”晏泠音将側臉貼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着,這是她們長大後便很少有過的親昵舉動,“我為了老師,為了所有因我而枉死的無辜者留在這裡,我是心甘情願的。”
青荷怔了兩秒,忽然意識到這樣會弄花她的妝面,趕緊把手往回縮:“都怪我,好端端地說這些做什麼。殿下的日子還長着呢,待到戰事平定,天大地大,又有何處不可去。”
“待到戰事平定,”晏泠音任她邊小聲埋怨邊替自己補妝,笑着說道,“我們去你的家鄉看看罷。小時候聽你講了許多家中好玩的事,實在向往得很。”
青荷原本在用指腹幫她刮勻妝面,聞言動作一頓。她避開了晏泠音的視線,将頭埋進晏泠音一頭烏發的陰影裡。
“好,”青荷的聲音在不易察覺地顫抖着,“到時候,我帶殿下回家鄉看看。”
紅蓋頭被罩了上來,晏泠音眼前漫開了朦胧的紅。她扶着青荷的手向門口走去,隔着紅綢看見了同樣身着喜服的謝朗。他剛從馬背上翻身躍下,正負手立在門邊,與她遙遙相望。
今日天晴,驕陽方升,晏泠音從屋檐下走出,感受到了被陽光灼燒的疼痛。青荷于門側止步,看着晏泠音搭上了謝朗的手。他們并肩向婚車走去時,周圍的小兒都适時歡呼起來。宋賢和魏收胸前挂着竹籃,朝人群裡大把大把地撒着喜糖,祥和而安甯。
這一切都太過真實,以至于晏泠音有些分不清,它究竟是自己與謝朗共同設下的一個局,亦或隻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迎親。
“馬車會在城中繞行一圈,時間有些久,”将她扶上車前,謝朗低聲道,“你若等得不耐煩,就用手敲兩下廂壁,我能聽見。”
入鄉随俗,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何況她的耐心一向很好,晏泠音聞言隻點了點頭。車廂裡寬敞整潔,碼放了糕點和茶水,甚至還有幾本供她打發時間的閑書。她在緊挨着車簾的位置坐下,随手翻閱起那些書冊。庸山記聞,桓川集,拾遺要術……翻到最後一本時,晏泠音瞳孔驟縮,心髒突地跳了一下。
南疆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