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一直給我的是江南大戶書香門第那種感覺,如今院子裡圍滿了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吳二白威嚴又肅穆,我還是難免犯怵。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直面幫派集會的現場,還是在如此沉痛的氛圍之下,心情很複雜。
現場隻有我一個女孩子,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們身上,我注意到幾個面熟的夥計,我辦婚禮和去吳奶奶壽宴時有見過,這裡面有一部分夥計也是熟悉我的。
黎簇也曾受吳家的保護,他比我淡定多了。
我問:“二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吳邪一怔,他以為我會畏懼這樣的場合,吳家到底不是那麼幹淨的門庭,面對這麼多男人,還有嚴肅的二叔,正常人都會心生膽怯,想不到我居然直接就發問了。
我這個外人顯然不該比吳二白先開口,但此時也無人有心糾結。
吳二白并不打算指責我的魯莽,而是對我們三個道:“你們進屋來。”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對吳二叔其實并不了解,但顯然吳邪了解他,那樣的表情出現在二叔臉上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三個都在焦急等待,吳二白歎了一口氣,才道:“其他的,我不會說,外面那些人,也不會告訴你們任何消息。”
吳二白雖然人到中年,卻氣場強大,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遲疑,幾乎有些不近人情。
“總之,他們兩個進到了一個沒有氧氣的地方。”吳二白道,“現在的時間遠遠超出了他們攜帶氧氣的量。除非他們能在哪個地方找到新的氧氣來源,但那是不可能得。”
“所以你……您并沒有看見他們的屍體,隻是您推斷,他們死了。”我道,“二叔叔,你知道老齊他們兩個能在水裡憋氣超過半個小時嗎,半小時,足夠他們遊非常遠了。”
沒有親眼見到屍體,就不是問題。
吳二白望了我一眼:“那不是普通的湖,那是一個喊湖,是地下河的一個空腔,如果在那個空腔中發出聲音,河水就會大量倒灌,将整個空腔全部淹沒,兩個月之後水才會開始退去,沒有任何出入口可供他們遊。”
如果我此刻并不像這般冷靜,吳二白或許還不敢那麼直白,既然都開誠布公,他也沒必要措辭委婉。
吳二白繼續道:“他們進去尋找一個入口,不知道為什麼,湖水忽然開始大量倒灌。這個湖非常大,他們在下面三天三夜都沒有出現,我派了很多人下去,也全部都沒有回來。”他的語速緩慢,卻有極重的分量。
我的斜挎包裡還放着那枚舌頭,我緊了緊挎包,這東西在此時此刻顯得尤為重要。
吳邪的反應比我大:“就這樣不管了?”他很清楚吳二白的為人,說成這樣,肯定已經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他的背脊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吳二白道:“解家的人已經去了,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就這麼放棄的,但是你二叔見過的死人多,這種場面真的非常渺茫,除非出現奇迹。就算他們活着,要救他們也需要幾百人的隊伍,我們的人先回來休整,你可以讓解家的人随時給你們消息。”
難怪我聯系不上解雨臣。
我在心裡想,稍微松了口氣,這個人出手,總是讓我安心。
我立馬站起來,得去跟解雨臣彙合,盡管我沒有上天入地的能力,可我能控制蟲子,如果水裡有蟲,興許能起到作用。
黎簇也跟着起身,接着是吳邪
“你們不許去!”吳二白一拍桌子,“你們去了就是送死,他們兩個加上解家人都擺不平的地方,你們去了也沒用!”
我對吳二白道:“謝謝二叔告訴我們這些,再見。”說完我便拉着黎簇的袖子快步朝門口走去,吳二白不知道我的能力,也不知道黑瞎子給我留下的線索,黑瞎子早就就預料到了意外發生的可能,我相信他一定需要我。
這個人既然敢讓我參與,說明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吳二白到底不是我的家長,也不好管别人的事,隻好對吳邪下命令:“你把他們兩個攔下來。”吳邪正有此意,剛跑出去,就聽二叔叫來坎肩和白蛇,“你們兩個跟着小三爺,隻要他插手這件事,就把他打暈了拖回來。”
坎肩和白蛇都是吳邪的夥計,關系并不是簡單的上下級,更像兄弟,但幫會的管理模式,讓他們默認要追随吳邪,當年的那場局,這兩個人沒少出力。可如今吳邪被吳二白消了權力,現在他們是吳二白手底下的,隻好服從。
吳邪很快追上了我們,坎肩和白蛇也跟來了。
我認識他們,當初梁灣結婚的時候,他們是伴郎團的一員。
吳邪對我道:“你們别沖動,連二叔的夥計都着了道,那地方肯定非常邪門兒,我們從長計議,到我鋪子裡商量對策,就算真要千裡救夫,也不能空着手,得有裝備。”
坎肩也對我道:“嫂子,你真不能去,下去的夥計都死了,全沒回來,那湖裡有東西,誰去都死。”
我皺着眉頭看着他,吳邪朝他後背來了一巴掌:“閉嘴吧你!”
見我們還在往前走,吳邪一步上前拉住了我的胳膊:“小秋,你冷靜一點,小哥和瞎子絕對死不了,我們不能亂了陣腳。”他注意到我的眼淚有淚花,但一直忍着沒哭,想到當初在盲冢,為了黑瞎子,我哭着跟張家人上路,又哭着回來,吳邪覺得我到底還是成長了。
“吳邪。”我對他道,“二叔叔不想你參與,你就别攔着我們了,我和黎簇大概知道該怎麼做,下墓什麼的,我們都有經驗了。”
吳邪被我氣笑了:“你有什麼經驗,你那些經驗全都是跟瞎子插科打诨出來的,這次聽我一回,我會幫你們。”他回頭對坎肩道,“你叫一輛車,我要回趟吳山居。”
坎肩為難地看了看白蛇,白蛇也拿不定主意。
“怎麼了,我的話不好使了?”吳邪有些氣憤,“二叔又沒禁止我回吳山居。”
坎肩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立刻把手機摸出來叫車。
我道:“你們吳家也死了很多人,你該回去悼念。”
吳邪怔了一怔,他确實該為那些死去的夥計上香,但肯定不是現在:“小秋,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覺得我沒辦法幫你。”
“不是。”我道,“隻是覺得,老齊肯定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吳邪道:“那是他的事,我就問你,你知道這舌頭要怎麼用嗎。”
我怔愣。
“不知道,那就大家一起集思廣益,你們一個美術老師,一個在校大學生,萬一遇上雇傭兵怎麼辦,你能搞定蟲子,他能搞得定職業殺手嗎。”吳邪循序善誘,見黎簇雖然不服,卻沒反駁,繼續道,“今天大家都累了,起碼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從長計議,相信我,這種突發狀況我比你們擅長。”
正說着,車就來了,坎肩專門選了輛SUV的車型,就是怕吳邪把我們弄上車之後找借口溜掉。
雖然不想把吳邪拉下水,但他說的對,我和黎簇兩個人是很難成功的,黑瞎子他們去的地方不是旅遊景點,我們隻身入偏僻的村落,是非常危險的事。
我們上了車,每個人的心情都比剛才在二叔盤口還要沉重,坎肩是去過那地方的,我們剛好并排而坐,便問他:“你們去的時候,有别的隊伍嗎?”
說實話,比起黑瞎子在水裡遇到什麼怪物襲擊,我更擔心是人為作怪,畢竟剛才吳二白說,喊泉的水是突然倒灌,所有人措手不及。
“我不能說……”坎肩抿了抿嘴唇。
我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出來了,吳邪不确定我究竟是演的還是真的,估計真假參半:“小秋都哭了,人家老公遇害,你這個目擊證人多少得給提供點兒線索吧。”
坎肩受不了我哭,哄了半天不見好,隻好妥協:“吳二爺說,是有别的隊伍,但跟我們沒在一個區域。”
“什麼意思?”黎簇趁機追問。
“我也不清楚。”坎肩說,“聽二爺的意思,應該是有一波人在跟我們找一樣的東西,但他們在别的地方找,沒跟我們碰頭。”
我不确定是不是焦老闆的人,但應該差不多,對方沒敢跟吳二白正面交鋒,說明對吳家的勢力還是很忌憚。
車很快到了吳山居,我以為是吳奶奶住的地方,結果是離古玩城很近的鋪子,鋪子名也叫吳山居,王盟在打掃衛生,見到熟人很是欣喜,立刻給我們倒飲料。
吳邪輕車熟路地在沙發前坐下,把門窗都關上了。
王盟默默地坐在一邊,知道接下來能聽到刺激的消息。
吳邪開口對我們道:“現在我們要購買裝備,你們兩個應該能拿出錢來吧,我的銀行卡被二叔凍結了。”
坎肩和白蛇交換眼神,坎肩道:“小三爺,你在我們面前商量這事兒,是不是該回避一下?”
“你們回避吧。”吳邪擺擺手。
想着吳二白的吩咐,兩個人也不敢真離開。
“要多少錢?”我問,錢對我來說确實不是問題。
“少說也得5,60萬,他們是被困在水裡,我們需要潛水設備和救援工具。”吳邪頓了一下,“還要請一個潛水的好手,通常這樣的人至少也得30萬起步。”
黎簇看向白蛇:“他不就是麼?”
白家人水性非常好,和吳家一直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每一代都有相當厲害的深潛高手,眼前的白蛇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太了解九門細微末節的東西,但黎簇比我知道的清楚。
吳邪一歎氣:“這貨現在歸二叔管,他不會幫我們的。”
我可憐兮兮地看着白蛇,那是個清瘦的少年,皮膚很白,五官端正,他被我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姑奶奶,你哭也沒用,我要是幫你們,二叔會殺了我的。”
“殺人犯法。”我道。
白蛇道:“我們是混幫派的,要遵守幫規。”
這時,吳邪電話又響了,以為是二叔,沒想到是白昊天,猜到可能是自己擅自離崗,來查他的崗。
接起電話的頃刻間,白昊天就發出驚叫:“小三爺,不好了,那女人皮活過來了!”
聲音之響亮,我都聽見了,知覺告訴我,女人皮俑才是黑瞎子要給我的東西,而不是舌頭:“快,去十一倉!”想得多的好處在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在十一倉的時候我就覺得蹊跷,當時在南海墓裡,所有的人皮俑手的部分都是貝殼做的,但這個女人皮俑卻不是,她根本沒有手。
之前注意力都在舌頭上,我都沒來得及研究。
吳邪叮囑白昊天把門先關上,不要靠近,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他馬上回來處理。
吳山居的停車場有一輛吳邪的金杯,這車跟着他走南闖北,外漆已經有了很明顯的歲月痕迹,
坎肩和白蛇隻能跟着,王盟也把鋪子關了,非要和我們擠上一輛車。
“我一個人守店太無聊,讓我看看你們在幹什麼。”王盟說着,坐到坎肩和白蛇中間。
吳邪也沒功夫把他踹下車,一腳油門直接沖到了庫房門口。
除了我和黎簇,其他都是吳家人,和門衛都很熟,直接就進去了。
吳邪帶着我們急匆匆地趕到黑瞎子的倉櫃,白昊天守在外面,像是受到了驚吓,但小姑娘到底是十一倉的夥計,沒有慌亂,見到吳邪,宛如救命稻草般叫起來:“小三爺,那人皮俑變得非常巨大,把裡面屋子都占滿了,我剛才差點被它吃了!”接着她頭一偏,注意到白蛇,“哥,你也來啦。”
吳邪一愣,對白蛇道:“她是你妹?”
“遠房堂妹。”白蛇道。
門内發出劇烈的撞擊聲,似乎有個巨物在裡面沖撞,想要沖出來。
所有人都退後兩步,白蛇趕緊把白昊天拉到自己身後,黎簇也護着我
“難道是粽子?”吳邪看向我。
我道:“不一定是粽子。”如果女人皮俑是粽子,黑瞎子不會讓我去拿裡面的舌頭,但目前為止,我也不确定是什麼,但總歸不是凡物,“把鑰匙給我。”
吳邪擋在所有人身前,将自家的夥計護在身後:“你确定?”
我點頭:“老齊不會安排我辦不到的事,鑰匙給我,快點兒。”
吳邪從白昊天手裡接過鑰匙遞給了我。
我打開門鎖的頃刻間,一個龐然大物像幽靈一樣從門框滑出來,依然是那個女人皮俑的臉,可那張臉的身體卻是完全扭曲的,如同擰緊的毛巾,然後像軟體動物一樣就這麼立了起來,至少有兩米高。
我退了好幾步,判斷不了這東西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空間不大,我們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女人的臉面對我們,像是在挑選獵物。
“是青蚨,這是青蚨!”白蛇把白昊天死死地護在後面,喊道,“這是一種蟲子,專門吃人!”
他剛出聲,那人皮俑突然把自己完全撐開,像把超大号的雨傘一樣,朝白蛇撲過來,随即又頓在半空,緩慢地扭着身體,那張已經變形的女人臉,看着我。
我實在沒辦法将它當成是蟲子,但白蛇說它是蟲,那肯定沒錯,無論它長什麼樣,是蟲就歸我管。
我嘗試着像驅使其他蟲子一樣,把手伸在前面,給了它回櫃子的指令:“退!退!退!”
果然,女人皮俑以極其緩慢的動作,逐漸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