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别允面色一滞。
安平城人人皆知,安定侯府沒有女主人。前兩日自己來長門宮時,分明與瑾夫人提起過這事。
為何今日,瑾夫人還要當着傅莽的面,再問一次。
她下意識看向傅莽。
他面色從容,應道:“晚輩家中隻有父子二人,先母生下我,便早逝了。”
“是我僭越了”,瑾夫人面露愧色。
傅莽笑答,無礙。
婢女上前來,将熱過的菜一一布在案上。
瑾夫人卻并未動筷,繼續追問道:“安定侯金尊玉貴、氣度不凡,不知侯夫人是哪家閨秀?”
此言一出,不光是别允,就連傅莽也愣住了。
别允深知,瑾夫人不是愛與人為難之人,到底她今日為何這般 ?
見二人面色讪讪,她連忙賠禮道:“是我冒犯了。隻因我十餘來年,未出過這院牆,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外面諸事,一概不知。但在閨中時,我與城中許多閨秀相交甚密,這般相問,是我好奇,尊母會否是我的舊人!”
如此,二人面上才好看些了。
别允也好奇,之前隻聽說他生母早逝,再多的也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會去問他。
傅莽深吸一口氣,依舊是從容坦然,音色沉穩。
“想來,要讓夫人失望了。曾聽父親說起,先母乃是家父去江南巡遊時偶遇的民間女子,并非安平人氏,夫人應當是不識的”。
聽到這始末,瑾夫人心上湧起無盡失意。
失意他不是舊人之子,也失意那芳齡早逝的女子。
想自己幼時,父親承蒙先皇看重,任太子太傅之職,後來自己也被冊為太子側妃。
可世事無常,誰能料到,太子還未登基,父親就暴斃宮中。
自此家道中落,昔日鴛鴦也成怨偶。
現如今自己處境艱難,也不知那些内親外戚過得怎麼樣,想來應是不會太好。
二人見瑾夫人滿臉怅然若失,仿佛真的在為這位早逝的女子惋惜一般。
女子的感情,向來是這世間最柔軟、最能撫慰人心的東西,它可以是愛情,可以是親情,也可以是一個女子的憐惜之情。
若是聰明人,便不該辜負它。
“瑾夫人,生死皆是無常事,逝者如斯,生者已矣。”傅莽笑着将這沉寂打破。
“沒想到,你這麼年輕,就有這般見識,好,好!”瑾夫人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少年,連連道好。
沉悶的氣氛瞬間松快下來,别允提着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飯畢,太醫按例行脈問診。
說,瑾夫人的病情比常人恢複得更快,但心氣郁結之症最容易反複,還是要平心靜氣,好生休養。
待瑾夫人服下今日的藥,别允二人也該離宮。
她随二人走到長門宮門口,笑着将他們送出門。
在長門宮活着的這些日子,就像蒙塵的木偶,了無生氣。
這些日子,有别允常來探望,今日又有二人陪着,她總算找回一絲做人的感覺。
有了感情,有了生氣。
如此,便也有了不舍。
她站在門口,看着二人并行的背影,忽然有些懊惱。
懊惱自己不夠堅強,也不夠堅韌。
她搖搖頭,自嘲道:“可笑,我如今竟還靠兩個孩子來保全自己,我本該是那個能庇蔭他們的人啊!”
走在路上,别允也思索着,不過月餘,瑾夫人已經與宮中初見時的那個模樣大相徑庭。
今日她明顯感覺到,瑾夫人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很好了,好到,可以想法子将她接出長門宮了。
可是,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
“你想怎麼做?”傅莽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索。
沒想到他的聲音竟與自己心裡的聲音重合了,她有片刻恍惚,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自己心裡想什麼他都能猜的到。
她面色立時又變得冷淡起來。
這個人太危險了,他一眼就将自己看透了,那豈不是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是不是自己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自省着。
“是你太過純真樸質了,心裡想的那點事兒,全寫臉上了。我本就心系你,自然一眼能看出來!”傅莽輕笑道。
其實,并非是傅莽将她的心思一一看透了,隻是大家心裡都明白,待在長門宮不是個長久之計。
長門宮,一個被遺棄了的地方,後宮嫌惡至極的不祥之地。
她能護得了一時,也僅僅隻有這一時。
昨日,是探望太後順道,今日是借他躲過宮中守衛,明日是怎樣,都未可知。
别允扪心自歎,為何每次他渾說,自己都會當真,真是不長記性啊,不長記性!
嘴上卻仍是小聲嘟囔着:“不見得如此啊,我府中管家也心系我,昨日便看錯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