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還不明白,不回答,便是默認,是承認。
不回答,已經是眼前含蓄内斂的女子,最為鄭重和誠懇的回答。
可惜他腦中思緒紛亂,再無暇想這麼多。
傅莽屏住呼吸,咬緊牙關,試圖将那些即将傾瀉而出的撕扯和癫狂統統遏在心裡。
他從嘴角扯出一抹笑。
“紫苑,過來替你家公主撐傘”,他朝紫苑喊道,然後,又低下頭看着她,“公主,好好保重身體!”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衆人眼簾。
傅莽心想,這件事情于她而言,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蒙混過關的。
現在離開,是一個對她,對他,都好的選擇。
他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靈魂深處的撕裂讓他整個人由内而外備受煎熬,再無法逞強。
别允心中也似有火在燒。
她仰起頭,閉上眼,将臉徹徹底底地暴露在雨中,期望這涼薄的秋雨,能将她心中烈火澆熄一二。
火還沒熄,紫苑的傘已經來了。
“走吧,我們回房。”她低下頭,有氣無力地說道。
涼風掀着秋雨,不住地揮向她,打在她裙擺上,一遍又一遍。
她心底的火終是被澆熄,從心岩的縫隙裡滋滋冒出絲絲縷縷悔意。
她想,不該捅破的,若是不捅破,她還能藉着他的行蹤猜測他們的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
可那些悔意冒出不過片刻,就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她嗔怪自己,捅了就捅了,大不了以後勤快一點,學學那百裡音和孟朝顔,多方輾轉,唯獨受不得不溫不火的煎熬。
旁人忍忍就算,枕邊人,叫她怎麼忍得下去?
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就是這樣,總要無端折磨自己。
心中意氣又起,腳下步子也不自覺地輕盈起來。
傍晚時分,瑾夫人帶着姜湯來看她,她心中感激萬分。
“王嬸,我好着呢,又惹您擔心了,是不是?”
瑾夫人慈愛地看着她,“有你們牽着我的心,是我的福氣,我惟願你們都好。”
她輕歎一口氣,将碗端起飲盡。
“我挺好的!”說罷,她将視線投向門外片刻未歇的雨中。
她挺好的,他好不好,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好就好。”瑾夫人應着,也随她視線往雨中看去。
風雨交加夜,城郊南營。
練武場上,一個身影在不知疲倦地揮舞着。雨水無情地打在他身上,但他毫無所覺。
旁邊,另一個舉着傘的身影在喋喋不休地勸阻。
“主子,您快停下來歇歇吧,雨下的這麼大,淋出問題可怎生好?”
“今日下雨便要歇,改日戰場上下了雨,難道還要傳信敵軍,擇日再戰嗎?”男子聲音铿锵,手中長槍一刻不停。
“可您自打從長公主府出來,就開始練,現在都半夜了,您不歇,這身體也該歇了!”
“不歇,今日有得歇,改日戰場上,敵軍也不會讓我有機會歇!”
他句句拿應敵做借口,疾風實在束手無策。
他本以為,世子在武場上練一練,将心中不滿發洩出來便好了。
現在看來,他是不到精疲力竭,不會罷休。
想了想,疾風就手将傘扔向一旁,飛身投入雨中,與他赤手空拳搏鬥起來。
接下來,足足兩日,二人連面都沒有碰上。
這日早晨,便是别允與飛鴻約定驗收的日子。
别允心中記挂着,是故起得很早。
懷着莊重的心情,特意梳了個精細的發髻,從妝奁中挑挑撿撿,擇了個金枝步搖簪上,再戴上那紫水晶的手镯。
走起路來,步搖搖曳,叮當作響,莫不靜心。
萬春園側院,長生等候多時,心中焦急,時時往門外張望。
飛鴻端坐在一旁,惋惜着說道:“長生呀,便是如此急不可耐麼?你可知,你每露一分真心,身上超然的氣度便要減少兩分。這樣的你,可是會讓公主失望的!”
她這般說,長生果然收斂,正身端坐,姿态如松,眼中期盼寸寸後退,繼而消失不見,隻餘一抹神采,惹人遐想。
忽而,有腳步聲傳來,他眼中光華一閃而過。
她來了!
是别允來了,她走進來,身後跟着紫苑、廚娘及李掌櫃。
幾人甫一進門,飛鴻與長生立即起身相迎。
衆人齊齊将目光鎖定在長生身上。
隻見少年一身淺褐,腰間以深褐的帶子斜斜系着,衣裳松闊,但不失其形,如瀑青絲以褐巾規整束起,其上橫簪着一支鹿角簪。
他的眼中,再不見那新奇茫然的少年氣,轉而一副舉世皆重我獨輕的淡然。
但凡盯着那淡然多瞅兩息,還會發現,其間若隐若現地暗藏着一股清淺的憂郁之色,那氣色絲線般地從他上揚的眼尾偏然逸出,攝人心魄。
他步态從容,走到衆人身前,聽不到一點腳步聲。
他微微揚唇,臉頰旁的梨渦伴随着動作慢慢凹陷。
一颦一笑,都讓人忍不住屏息,為之深深一歎。
紫苑看呆了,好像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别允看着今時今日的長生,嘴角的笑容怎麼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