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皇後請安,皇後長樂未央!”他從容不迫地躬身行禮。
“你,不是夢微!”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抖,語氣并非疑問,而是肯定。
長生看見她眼中暗流湧動。
“奴婢名叫長生。”
“你竟不是夢微?”
長生看着她面上混雜着震驚、期盼、難以置信等多種複雜的情緒,不禁在心裡冷笑,怎麼,難道你希望我是?
此時他已經由别允,大概了解二人之間的糾葛,心中對百裡皇後頗為厭棄。
可面上,他仍維持着那不卑不亢的模樣,有禮地,再一次回應她:“不是夢微,是長生!”
“不是夢微”,百裡皇後喃喃道,“是長生。”
她久久不能回過神,長生就站在原地等着。
若是君子雅士,應不會将一位神情恍惚的女子抛下,他心想着,眼中盡是耐心和溫柔。
好像過了一萬年那麼久,百裡皇後的身體終于動了。
她看向長生的臉,極為緩慢地伸出手,顫巍巍地貼近。
長生及時向後撤了半步,她的手還沒觸碰到他,就隔得更遠了。
百裡皇後心頭蓦地一緊。
這一刻,眼前少年同他一樣,明明近在眼前,卻再也觸不可及。
“皇後!”婢女的聲音及時将她從失神中拉了出來。
她連忙側過身去,悄無聲息地拭掉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今夜這菊開得真好!”
長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附和着她的話。
“是呀,金黃翠綠,奴婢從未見過這樣美的菊花!”
聽少年這樣說,百裡皇後倏爾哀歎道:“可惜了,好看有什麼用,再鮮豔再好看的花,看久了,也會覺得俗氣。”
長生理直氣壯道:“并非是花俗了,而是人心在變 。”
“皇後,我們該回了。”暗處等候的婢女焦急催促。
百裡皇後點點頭,毅然轉身離去,卻忍不住兩三步一回頭。
長生見魚已上鈎,未有半點留戀,轉身往下人房走去,徒留下一個少年驚鴻如月白的背影。
景福殿中,伶人身着白衣翩然起舞,别允邊欣賞美人,邊端起酒杯自飲自酌。
傅莽不在殿中,他正帶領衛兵在宮中四處巡視。
其實以他如今的職位,本無需在今夜親巡,但不知出于什麼因由,他沒有入殿享宴。
今夜,别允很開心。
後幾日,她更開心。
因為沒過多久,皇後就派人來召她入宮,美其名曰,秋狝将至,特召清平公主入宮參詳圍獵事宜。
她心想着,百裡皇後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當即收拾收拾帶着長生和紫苑入宮觐見。
秋狝定于半月後的樂垣山。
中間等候秋狝到來的日子裡,别允依舊沒有閑着。
她分别派人打入相國夫人和百裡音的聚會,安排人引起百裡皇後的話題,再将火拱到她們身上,制造不愉快,引發她們的不滿。
而後她讓瑾夫人以長公主府的名義向绾夫人遞了拜帖,約見夫人。
又幾天,她親自邀了百裡音踏秋。
還是悠然亭。
别允摘花烹茶,百裡音閑庭信步遊走在花中。
别允問:“大娘子不喜歡那件雲英紫衣嗎,怎麼從未見娘子穿過?”
百裡音袖手摘下一支綻得正豔的菊花,拈得她不停轉。
“喜歡是喜歡,可惜,别人穿過的衣服,我不會再穿。”她滿臉不屑道。
随即,将那隻□□貼着長生耳上插入他發間。
别允提壺将茶傾入耳杯,而後端起耳杯穿過花叢步至她的身旁,舉起杯子遞給她。
“可那位娘子穿的是仿品,你手上這件,才是貨真價實的貢品。”
百裡音神情愈發輕蔑,嗤之以鼻道:“精美華麗又如何,不缺這一件。”
聞言,别允赧然一笑:“也是,您的姑母便是皇後,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是我淺薄了。”
她揮揮手,叫長生下去,又說道:“類似這樣的衣裳,公主府上還有幾件,下回,我再親自挑了,送到娘子府上,算作我向娘子賠罪。”
說完,二人陷入僵局。
許久,百裡音才略顯失神,讪笑着回複道:“你以為我是這丞相府裡的嬌嬌女,被人捧到天上有地下無?”
别允尴尬着揚唇,“有那個女子能像娘子這樣,退婚了還能潇潇灑灑?稱娘子是相國的掌上明珠一點也不為過。”
百裡音淺淺一笑,優雅中帶着一絲不合時宜的陰陽怪氣。
“難道你看不出來?”她說。
“什麼?”别允跟着問。
“百裡家的掌上明珠,另有其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女眷,都不過是她的陪襯,她的奴仆。”說着,百裡音嘴角的笑容慢慢漾開,越來越燦爛,越來越靡嫚。
别允俯身去挑逗那些生在腳邊的花,借此掩飾她眼中無法潛藏的歡喜。
她本以為,自己是百裡皇後身邊為數不多的受害者,沒想到,她的加害,不是蓄謀,而是習以為常。
她不禁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養出這樣的人。
這問題困惑着她,直到秋狝如期而至。
“公主,樂垣山到了。”簾外傳來長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