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天生反骨,打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特别讨厭她。今日,又将我們叫來,演這一出,真是可笑。”她的神情輕蔑,下巴高昂。
“我倒覺得,這丫頭,有點巧思。這一出戲,正點在你心窩上,不是嗎?”百裡丞相還是那從容不迫的模樣,好像世間沒有什麼事能讓他為之皺眉。
聽自家大兄這樣說,皇後心裡頓時有些不樂意。
“當初,一直挑唆我動手的人,不正是大兄你?事到如今,兄長怎麼能反手将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皇後語氣起伏非常之大,聲調卻抑制得很好,約莫,就算有人站在門外偷聽,也聽不到隻言片語。
正在隔壁偷聽的别允心想着,丞相還是說錯了,皇後是有長進的,做了近十年的皇後,她 的眼界早不是當初那個閨閣女子可以相較的。
接着,就聽皇後繼續問道:“兄長還未告訴我呢,到底将人藏在了何處?”
丞相不語,隻是一味地喝茶。
“兄長,莫非,真的不顧兄妹情分了?”皇後有些浮躁。
丞相眼中開始浮現出不耐煩,但他還是沒有接話。
皇後徹底心急了,聲音也随之高亢幾分。
“兄長,莫非忘了,你我早已不單單是兄妹,兄妹之上,更是君臣!我為君,你為臣。往日是我顧念親情,但你需明白,做臣子的,斷不可違逆君上!”
這時,丞相才慢慢悠悠地擡起頭,直視着面前這個妹妹,語氣沉穩。
“妹妹莫要忘了,先有的百裡家,後有你這個百裡皇後。”
皇後不服氣,卻也沒有繼續接話。
“況且,你如此焦躁,怕是也忘了,當初夢微,可是你親手殺的。”
聽到此處,别允同身旁衆人努努眼,意為,看吧,果然是這麼回事兒。
可丞相接下來說的話,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他說:“連自己兒子的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的人,不該再因為另外一個男人亂了陣腳,失了分寸!”
皇後居然還有個兒子?她同那個叫夢微的男人有過一個兒子?
隔壁房間,衆人面面相觑。
此間,皇後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抓起耳杯猛然往地上砸去。
邊砸還邊嚷道:“閉嘴!閉嘴!”
好像隻要她的聲音足夠大,就能将丞相方才說出來的話掩蓋,就能當作他沒有說過,繼而便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丞相心裡明白,皇後這些年與他的感情越發生疏,與她親手殺了夢微這件事脫不了幹系。
皇後心裡更是一清二楚。
因為,當初,正是這剛坐上相位的兄長撺掇她下的手,也是他借着阿翁的死挑撥的她與夢微。
這些年,她心裡何嘗不知道,夢微是清白的。像他那樣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手上怎麼會沾染上人血這種肮髒的東西。
可那時,她是千嬌萬寵的三娘子。兄長說,她值得這世上一切最華美、最尊貴的東西。
而他的存在,形同她前方路上的一塊磐石,既堅硬,又頑劣,時刻左右着她的心,所以她不得不親手将這塊石頭拔除。
可從此,也在她心上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
别允本是利用兄妹之情豪賭了一把,沒想到這成效如此顯著。
她暗道,看來,人心和感情,是這世間最不能賭的東西,逢賭必輸!
隻是,皇後和夢微的兒子,究竟是誰?
這樣想着,她腦中忽然出現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百裡子佑。
了解此中因果後再重頭看,便覺百裡子佑的性子,當真像極了百裡皇後,隻不過比之後者,前者的秉性更加純良。
啪!隔壁突然傳出硬物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别允被驚得回神,一臉茫然。
方才她出神時,沒有聽清隔壁發生了什麼,于是回過身去問傅莽。
傅莽本是應她之邀,來陪她看戲,隻是沒想到,她看的戲并不在台上,而在隔壁。
“方才,丞相與皇後說,他将長生制成人炙,送到了你府上。而後皇後大發雷霆,好似砸了東西,性急敗壞地破門走了。”傅莽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忽然間,隔壁又傳來丞相的聲音。
“小姑娘,戲看完了,也該散場了吧!”他的聲音聽起來渾厚、危險,聽得别允渾身直打激靈。
屋中所有人頃刻間皆收斂呼吸,頓住腳步。
聽着隔壁傳來起身的聲音,歎氣聲,合門聲,最後,是一陣由遠及近,又由近至遠的腳步聲。
原來,從始至終,那個老頭子什麼都知道。
可他既然知道,又為什麼還要說給她聽?别允搞不明白。
戲散場了,觀衆自然也離場。宮中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傅莽先行一步,留瑾夫人和紫苑陪着她,待盡興再走。
傅莽知道,别允拉他來看這場戲的目的,無非是希望他看過戲後,再将戲的内容轉述給聖上。隻是今日的内容太過重大,他要好好思索一番,該如何轉述。
況丞相的所作所為别允不明白,他卻是知根知底。
憑着他們與丞相交手多回的經驗來判斷,若非此事已經不足為懼,丞相那猴精是萬不會輕而易舉地将此事展露于人前。
周公館内,餘下的幾人還在樓上看戲,不過這會兒,已經将看戲的位置從牆邊挪到了窗邊。
樓下也另換了一幕,正演着的,是傀儡戲。
懸絲傀儡,可言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