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納悶,今日怎麼讓他撞上這般不講理的人。
他反駁道:“你這人說話好生奇怪,你孫兒死了,與我又無半分幹系,你何故與我為難?”
聞言,老者哭得更厲害了。
“哎呀呀,沒天理啊!我這可憐的孫兒,生前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誰承想,臨到死,都不得善終!”
“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
老人聲聲哭泣,引得周遭指指點點。
外面喧嚣愈盛,聽得百裡皇後心煩得緊。
她打半簾,對車外道:“會不會辦事,還不趕緊給他點銀錢了事。”
此言一出,老者情緒越發激動。
“看啊,看啊,諸位都看一看,看看這醜惡的富貴嘴臉,以為給點錢,就能叫我們這些窮人對她卑躬屈膝,可你料錯了,老夫,是個有志氣的窮人!”
說着,老者竟高舉起手中鸩杖。
車夫以為他要揮杖打人,吓得不輕。
今日出行私密,本就隻帶了他一人,若中途車中之人出了什麼差錯,他便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殺的。
眨眼之間,車夫使出手中缰繩,卷上那立在半空的鸩杖揮向一旁,老者也随這力道一齊倒向一旁。
“吳叔!”送喪的人齊齊呼喊。
這一揮可不得了,周遭非議的聲音越來越大,饒是百裡皇後對車夫再不滿,也不得不出來。
她掀簾下車,惡狠狠地觑了車夫一眼,而後往老者處走去。
被喚作‘吳叔’的老者倒地不起,那柄鸩杖,則橫在他身旁的石闆路上,沾染一身的塵土。
百裡皇後握着雙拳上前,将老者從地上攙起來,又連忙去拾起地上的鸩杖。
她伸出手去,卻在觸碰到塵土時,下意識猶豫了一瞬,寬大的袖籠着鸩杖起身,她忙折身将杖遞還給老者。
“老人家,我這随從,無禮了些,我代他向您道歉。”
老者顫巍巍地伸出那雙枯槁的手,卻在此時,變故突生。
電光火石,人們還未及看清發生何事,老者竟口吐鮮血向後仰倒,隻一雙布滿褶皺的眼瞪得碩大,直勾勾地盯向對面的百裡皇後。
人群中頓時發出驚愕之聲,送喪隊伍中的人喊着‘吳叔’奔向老者。
随着老者完全倒地,衆人這才看見,婦人遞出的那半截鸩杖,竟是直直指向老者腹部。
衆人頓時醒悟,原來是這婦人,因不滿老者擋住自己去路,一怒之下,将人活活打死了。
“天呐!殺人了。”
“殺人了啊!”
“有人當街殺人,快去報官,快報官!”
“來人呐,有人殺人了!”
一時間,人聚人散,場面十分之混亂。
百裡皇後站在漩渦中央,有些失神。
事情,怎麼變得更加複雜了?她心想。
但再複雜,也不能被這群賤民擋住去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昨日與大兄不歡而散後,她苦思冥想許久。
以往,大兄是她最信任的兄長,事事維護她,如何會因為一個奴婢與她計較?所以,大兄口中所說,将長生殺了諸般言論,應是氣話。
可就在今早,她的人得到了确切消息,說長公主府内私挂魂幡。
聽到這消息時,她的心有一瞬間疼痛。這一刻,哪怕她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大兄說将人做成炙送還了别允,恐怕是真的。
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滴落。
人群中,是一張張陌生又憤怒的臉,那些臉的主人用手指着她,滔滔不絕地說着什麼。
然她聽不見。
她滿腦子想的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去送他最後一程了。
她的夢微,她的長生,都來不及了!
她想走,可是百姓不允。她從未想過,會有一日,被這些曾經在自己面前卑微俯首的人桎梏。
車夫見事不對,連忙護着人進了車内,邊走,邊竊聲說道:“貴人稍安勿躁,不如等府衙的人來了再說。”
百裡皇後渾渾噩噩地點點頭,搭着車夫上了馬車。
“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要見的人,此刻正與她一簾之隔。”
長公主府連廊,瑾夫人站在别允身旁,仰天長歎。
“是啊。”别允接話道。
但她心裡想的是,百裡皇後與長生之間隔的,何止是那一層簾子,還有厚厚的棺木。她何嘗不是?
天人永隔,究竟是長生的不幸,還是上蒼對她不擇手段的懲罰?
罰她于心難安,罰她在這惡鬼遍地的人間,受百般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