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傅莽擡起左臂,令隊伍原地修整。
馬車甫一停下,車上三人一股腦地下來,紫苑與幺娘更是直接沖進了官道旁的枯草堆裡,隊伍中的其他人面色也十分蒼白。
别允調整好呼吸,問傅莽道:“方才是怎麼回事?”
“方才我們應是經過了一片亂葬崗。”他不願多說,隻這樣簡明扼要地揭過。
趙瑾岚接道:“可按道理來說,亂葬崗不會設在官道上。”
此言一出,大家開始對這場災難有了新的認識。
原本不該設在此處的東西,偏偏出現了,隻能說明一件事,便是這裡因災聚集的屍體太多,短時間内無法轉移,或者說,根本沒有運力去轉移,所以才會做出就近掩埋的決定。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這隻是個特例,但随着隊伍愈發深入,亂葬崗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那隻是個開始。
馬車行到城下,城門緊閉,門口設了一道又一道關卡。守城的官兵見有人來,個個高度警覺,刀立在身前,橫眉冷目質問。
“來者何人!”
幺娘下馬,笑着迎上前。
“官爺,草民是江陵人氏,來雲夢探親的。”
那官兵将大刀往她身前一橫,呵道:“城裡不讓進,趕緊走。那後邊的,來此作甚?”竟直接不理會她們。
傅莽橫腿跳下馬走上前,亮出使符。
“我等奉命前來,接替太子赈災。”
那官兵走上前,看看使符,又看看傅莽,繼而火速讓道,傳令開城門。
這是别允與她們一早商量好的,她畢竟是偷跑出來的,此行不好張揚,因而不能報上她清平公主的名諱,所以需要借着幺娘的身份進城。
傅莽他們先行入城,幺娘繼續與那守城士兵糾纏道。
“官爺,我夫君來雲夢幫忙救災半年有餘,我一個人帶着家妹在村裡實難過活,您看我這兩個妹妹都生得極水靈,那些該死的男人見我家中無人,時來搗亂。求求官爺,就讓我過去吧!”
幺娘說得聲淚俱下,百姓苦這場災難太久,不知她哪句話勾起這守城軍的痛處,他的表情有了些許松動。
“你說你夫君來雲夢救災,他姓甚名誰?”士兵問道。
幺娘和别允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喜色。
“我夫君姓趙,名仲,跟随青天大老爺一道來的。”
那官兵讓她們站在原地等候,反身入城去查證。不多時,即返回,要她們一一将木符交出來檢查。
幺娘登時又哭起來,“哎呀,都怪今年遭的災啊,家裡東西都沖沒了,就剩個破木箱子,真是遭罪啊!”
幺娘邊哭着,邊給旁邊的兩塊木頭美人遞眼色。下一瞬,紫苑的眼淚像珍珠一樣,伴着幺娘的哭聲,大顆大顆往下掉。
别允看不下去,但又不能不配合,隻好拿衣袖擋住整張臉,嘤嘤嘤地做出個悲傷的樣子來。
另一個守城士兵看着年輕,似是看不得她們這哭哭啼啼的樣子,眼睛都有些發紅,連連擺手道:“行了行了,進去吧。翻過簿冊,确有趙仲這号人,但近來城裡太亂,我們也不知他在何處,你們自己慢慢找吧。”
幺娘連忙點頭哈腰恭維道謝,拉着别允和紫苑就往裡跑。
“等會兒。”另一個年長些的士兵突然喝住她們。
幾人停下腳步,心有餘悸地回過頭去。
“怎麼了,官爺?”幺娘谄笑道。
“最近城裡亂,看好你妹妹,别往那街角深巷裡跑,還有,出門最好戴個帷帽。”士兵還是那個橫眉冷目的士兵,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頭暖了又暖。
幺娘笑着回他:“哎,好嘞,謝謝官爺!”
說罷,那官兵擺擺手,轉過身,面朝外,維持着她們來時的那個挺拔姿态。
從西邊進入城中,一片殘破的景象幾乎讓别允和紫苑認不出來。
街道筆直往遠處展開,兩旁的鋪子皆關着門,不知哪間店鋪的窗戶漏風,穿堂風過,似有鬼泣,空氣中彌漫着讓人掩鼻屏吸的難聞氣味。
這還是她們熟悉的那個雲夢嗎?
别允忽而右拐進一旁的小巷,紫苑和幺娘趕緊後腳跟上去。
幺娘本想提醒别允,方才那位官爺說過,讓她們不要走小巷,但看她輕車熟路,心想着,會不會是她家住在此處,于是沒有開口,隻緊跟在她身後七拐八繞。
但越走,幺娘越覺得,這巷子裡該是沒有人住的,因為太破了。四方開闊,連個遮擋的屋檐都沒有,斑駁的牆看不出原來的痕迹,到處都是斷裂的破木,散發着潮濕腐爛的氣息,連她們鄉下都不如。
她想,别允這樣體面的娘子,怎麼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但觀别允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心裡也拿不準了。難道,這些殘破的房屋,都是洪水害的?
忽然,她從某個縫隙中瞥見一雙漆黑晦暗的眼睛。她有些怕,縮着脖子挽上别允的胳膊。
“妹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