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随侍的禮官敲響鹿鼓,衆人紛紛起身站定,面北叩拜。
“吾皇萬歲——”
山呼聲中,燕帝闊步踏上禦台,于龍椅前負手而立。玄色冕服上十二章紋莊重威嚴,白玉韬旒後鳳眸銳利矍铄。
她是燕夏的皇帝,隻需站在那裡,便是威儀。
燕帝不動聲色掃過衆人,從容落座。
“衆卿平身。”
賓客齊聲叩謝,各自落座。
“漠北平定,朕心甚慰,特擇此吉日邀諸卿同慶,諸卿無須拘謹,宜當盡享盛宴!”
燕帝一聲令下,宴會正式開始。席間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然而,衆人雖表面上和樂融融,暗地裡卻心思各異。
長公主決勝千裡,論功理應封賞。然東宮空懸,衆臣私下早已有争論,以譽王黨和公主黨隔閡尤深。漠北一戰關乎國本,燕帝究竟有心立誰為儲君,今日封賞之時自見分曉。
可如今,名為慶功宴,燕帝卻不言封賞之事,這讓許多人一時都摸不準帝王心思,不免坐立難安。
那些中立派反倒是悠閑,津津有味地看着歌舞,好不快哉。
“據說今日那琉音坊的沈娘子也來獻曲,我等有耳福啦。”
“是啊,上月丞相府老太君壽宴,小王有幸聽得一曲,那可真是餘音繞梁,令人百般回味啊。”
說話的是兩個閑散藩王,坐在魏時曦下首不遠處,他們素來不問政事,襲爵時便将封地上交,在京都領了府邸俸祿,整日樂呵呵地吟詩頌曲。
魏時曦将二人的談話内容聽得一清二楚,眼底不免湧起興味。
嘴上功夫厲害,手上功夫也了得,寶藏似的,真真是個妙人兒呢。
于此同時的宴會後台,蘭心正在給沈昭甯鼓氣。
“姑娘别怕,彈好了咱們就掙大錢,探不好咱們就卷鋪蓋走人,反正都不虧。”
沈昭甯面無表情地捂住她的嘴,“你先别說話。”
“不,我要說,”蘭心一把攥住她的手貼上心口,神色慨然,“若是燕夏呆不下去,咱就往别的地方走,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我……”沈昭甯語塞,半晌,妥協般長歎一口氣,抽出自己的手在她腦袋頂上拍了拍,“乖。”
這個笨丫頭,下次不帶她出來了。
前廳響起禮官的傳報,沈昭甯端整儀容,抱着琴緩步入場。她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氣,弗一上台便引得在場賓客探着腦袋打量。
素手勾動琴弦,悅耳的琴音流水般潺潺淌出,伴舞諸女随琴聲而動,水袖翩翩,舞步輕快。
楊柳岸,曉風拂,叩罷親闱,少小赴戎荒。
驟然一聲霹靂,琴聲霎時淩厲,如疾風暴雨奔湧而來,水袖一改婉轉之态,如長劍般向四方甩出,牛皮鼓齊聲響起,衆人仿佛回到了硝煙四起的戰場。
鐵馬金戈,屍橫遍野,戰士們的铠甲在日光下閃爍着熠熠金輝,縱使敵軍兇狠如虎豺,将士仍無所畏懼,前仆後繼血戰到死。暮色低沉,暗紅的血迹将塵土染成豔色,勝利的号角聲終于響徹長空,浴血的旌旗重插國土。
碧空之上,南飛的鴻雁劃過雲霄,将勝利的訊息傳往故園。
一曲罷了,四座鹹靜,在場之人似乎都沉浸在琴曲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忽而,不知誰稱了一聲好,四周頓時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喝彩聲不絕于耳。
“好!”
“妙啊,妙啊!”
魏時曦單手撐頭,另一手指尖摩挲着銀酒杯,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目光灼灼如炬。
她不通琴理,隻知道撫琴的小狐狸耀眼極了,讓人不知不覺便入了迷,眼裡再容不下他人。
周圍那些望向場中央的眼神此時竟顯得膈應,她有些煩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環顧四周将打量者一一記下。
有什麼好看的。
身側的那道目光太過灼熱,沈昭甯自入場時便能感受到,暗自勾勾唇角,朝上首恭敬一拜。
“琉音坊謹以此曲敬祝我燕夏物康民阜,永世太平。”
燕帝挑眉,朗聲大笑,“說得好,賞!”
沈昭甯叩謝過聖恩,便自覺退場,轉身之時,下意識瞥向魏時曦的位子,嘴唇微微翕動卻未發出聲音。
宴會後半場的事她無從得知,她換了常服,安排其餘人都返回樂坊,便在宮門外的馬車裡等着,懷裡緊緊抱着魏時曦“賠”的那把琴。
上好的梧桐古木作闆,木質細密堅實,蠶絲為弦,琴音清幽曠遠,宛如空谷來聲。
這樣好的東西眼都不眨一下就賠給她了,還真是大手筆。
馬車壁響起幾下輕輕的叩擊聲,思緒回籠,沈昭甯得意地翹起唇角,抱着琴不緊不慢掀起車簾,便見魏時曦面露喜色,擡手立于側方。
而蘭心早和她的副官黎青退至了不遠處。
沈昭甯撐着她的手臂踏下馬車,作不解狀,“殿下怎來了?宴會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