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得驟然一聲霹靂,沈昭甯吓得一個激靈,擡頭便見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眨眼間已烏雲密布,豆大的雨滴劈頭蓋臉砸來。
看樣子,要下暴雨了。此時雖未入夏,但天氣已有了幾分夏日的征兆,這雨要是下起來,什麼時候停可就沒準了。
沈昭甯疾走兩步,想快些登上馬車,耳邊卻又是一道雷炸開。
那拉車的馬揚起前蹄,仰天嘶叫一聲,竟掙脫繩索,疾馳而去。
真是禍不單行啊,沈昭甯暗道自己倒黴,肩頭便覆上一雙手,将她掉轉了方向擁着向公主府内走去。
“雨這麼大,先避一避,等停了再走也不遲。”
魏時曦一路護着沈昭甯踏上回廊,才松了一口氣,隻是雨勢太大,兩人都被澆成了落湯雞,瞧起來好不狼狽。
沈昭甯擰了擰發尾的水,看着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魏時曦,不由捂着嘴輕笑出聲。
“快别笑了,”魏時曦沒好氣地揉了揉她的發頂,拉起她的手往回廊盡頭走,“去客房暖和暖和,我派人給你送幹淨衣裳。”
沈昭甯卻不動,盯着一個方向發起了呆。
“看什麼呢?”魏時曦不明所以。
“殿下這海棠開的真好。”距她們幾步遠的牆角長着一株西府海棠,沈昭甯仰望着滿樹紅粉相見的雲霞感慨。
雨打枝頭,花枝輕顫,幾朵粉白悄然綴于發間,再輕飄飄滑落。她都渾然未覺,似是被滿樹芬芳迷住,又似是陷入無盡的回憶。
這株樹她之前見過的。
魏時曦是燕帝獨女,聖眷優渥。燕帝早早便教導她處理政務,更是特例允她未及笄便在外立府,這在整個燕夏都是件稀罕事。
公主府建成時,不少百姓都來圍觀讨賞。她當時就混在人群裡,隔着圍牆往裡張望。
可那牆太高,她又太過矮小,抻長脖子也隻能看到最頂上那一排青綠色的琉璃瓦。
她來過許多次,一次次地隔着圍牆向裡望,一次次将目光止于那一排琉璃瓦片上。
不知多少次之後,她終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風景——一株花樹。雖然隻能瞧到樹頂上的一點點,但仍可見其繁茂。
茶館裡見多識廣的說書先生說那是長公主特地從西邊尋來的西府海棠,每年春天都會開花,花像天邊的雲彩一樣,美得很。
于是她便常常跑去看,站在圍牆外,撿它春日裡飄下的花瓣,夏日裡落下的綠葉,秋日裡墜下的紅果,冬日裡折斷的枯枝。
她将撿來的東西都裝到小罐子裡,時不時打開看看,等到最後,裡面都爬出了蟲。
說來好笑,這株海棠竟成了她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裡,唯一可以依靠的念想。
魏時曦不知道沈昭甯在想什麼,她隻覺得她們之間仿佛豎起了一道高高的圍牆,明明人就在眼前,她們卻像是在兩個世界,無論如何都無法觸碰到彼此。
在她們相識的這短短一段時日裡,這樣茫然、孤寂的情緒,她從未在沈昭甯身上看到過,更未期待過。
那總是笑靥如花的姑娘眼底凝着她看不懂的哀愁。
燕夏的長公主自小錦衣玉食,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壞脾性更是與生俱來。她極少體會民間疾苦,此刻心口卻湧起密密麻麻的酸脹,像是心髒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她知道,她憐惜沈昭甯。
暗自掐了掐手心,魏時曦側身擋住吹響沈昭甯的風,輕輕撩起她鬓邊散落的發絲,掖在她耳後,柔聲道:“快進屋吧,一會兒要着涼了。”
“好,”沈昭甯搓了搓手,笑着附和,“還真有些冷了。”
她素來心寬,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由魏時曦帶到客房,沐過浴,換過衣裳,便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惬意地打滾。
屋裡燃着暖人的熏香,身下墊着厚厚一層軟綿綿的褥子,沈昭甯隻覺眼皮越來越沉,稀裡糊塗就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燭火晃得她心煩,耳邊又格外吵鬧,像是有一群人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又時不時扯扯她的胳膊,晃晃她的頭,再趴到她耳邊絮絮叨叨。
她氣得想罵人,可眼皮像灌了鉛,嘴也沉得張不開。
如鬼壓床一般,她渾身上下提不起半點力氣,腦袋裡各種那些光怪陸離的、扭曲的畫面走馬燈似的放着,像張巨大的鐵網,将她死死禁锢在其中,纏住手腳,勒住脖子,一點一點地絞殺她生的希望。
她看到蘭心、蘭佩,看到魏時曦帶着她看京城的繁花,可一轉眼這些人都變成了譽王的臉。
他陰狠地笑着,攥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地獄裡拖。
她怕極了,仰着脖子呼救,可喉嚨裡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她連打帶踹地掙開他,腳下卻一空,身體直直向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