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格外刺耳,甚至有些殘忍,沈昭甯不得不承認她被戳到了痛處。
縱使她視魏時曦如珠如寶,可她于魏時曦終究隻是過眼雲煙。
她非魏時曦不可,但魏時曦卻未必。
“民女慚愧,家世,才學,自認為沒有過人之處,”她深深一拜,唇角卻高高揚起,眸子裡閃爍着令人羨慕的朝氣,“但能讨殿下歡心,得陛下召見不也是民女的本事嗎?”
來日方長,至少此刻她們心意相通。
燕帝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冷哼一聲,對此不置可否。
牙尖嘴利。
年輕就是好啊,頭腦簡單,一天天地仿佛有使不完的精神。
她無端期待起沈昭甯接下來的反應:會不會就像草籠裡的螞蚱一樣,歡騰地蹦跶?
屆時一定有趣極了。
燕帝如是想着,随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佛經,扔到沈昭甯腳邊。
“朕有意去相國寺上香,你便出一份力吧,抄完了再來見朕。”
“民女遵命。”
沈昭甯接了書,由宮女領着去往住處。
待宮女走遠,她飛快鎖好門窗,靠着冰冷的牆面脫力般滑坐在地上。
她賭對了。
燕帝召她進宮果然不隻是殺她這麼簡單。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沒有誰能繞得過一個“利”字,皇帝也不例外,她該慶幸,自己身上還有利可圖。
“呵——”
她手背捂着眼睛,溢出聲自嘲的笑。
真稀奇啊,她如今的身價都這般高了。
陷入麻木的身體漸漸恢複知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痛的,沈昭甯揉着快斷掉的小腿倒吸一口涼氣,反而覺得無比安甯。
這一天下來,也隻有此時她才能踏踏實實地将心放回肚子裡。
她沒有點燈,隻靠坐着,栖身于黑暗中,近乎貪婪地享受着這來之不易的片刻安甯。
緊繃了一天的大腦已到達極限,她甫一放松,疲憊便如浪潮般湧起,她擡了擡手指試圖掙紮,卻又無力墜下,徹底陷入昏沉。
當啷——
夜風穿過門縫,吹起床上的帷幔帶倒燭台。
沈昭甯一個激靈,猛然睜開眼,迷朦地眨了幾下,這才驚覺自己竟睡過去了。
佛經還沒抄呢。
她歎了口氣,用手背抵着牆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挪到書案前。
酸痛不減反增,仿佛滲進了骨頭縫裡,尤其是一雙手,腫得像幾根短蘿蔔。
沈昭甯試着握上筆杆,指尖卻瞬間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她疼得手腕直抖,一不留神,筆便從手心滑落,咕噜噜滾到地上。
她忙彎腰去撿,卻又使不上力氣,身子一歪便重重跌在地上。
“唔……嘶——”
她痛呼,額頭冷不丁冒出一片冷汗。
要散架了一樣。
若是有人進來看到她這副樣子,保不齊要笑成什麼樣。
沈昭甯狼狽地趴在地上,咬着手背委屈得直掉眼淚。她又怕耽誤抄佛經,反手抹了把臉,撿起筆,一邊抄書,一邊斷斷續續地抽噎。
抄本書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強忍着淚意,一遍遍安慰自己。
佛經不算薄,她緊趕慢趕也抄了整整兩日,期間,沒人來送過半點飯食茶水。
到最後,沈昭甯都麻木了,連委屈的力氣都擡不起來丁點,她甚至忍不住懷疑身體是否還是自己的。
“你倒是個抄書的好料子。”
耳邊傳來不是很中聽的誇獎,沈昭甯跪在下首,暗暗掐着手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說實話,若不是燕帝還在上頭,她真恨不得當場昏過去。
寂靜悄然蔓延,偌大的禦書房内,一時間隻剩下陣陣細微的紙頁翻動聲。
嘩啦——
嘩啦——
突兀且刺耳,如同一隻隻小鈎子将沈昭甯的神經無限拉到緊繃。
燕帝漫不經心翻着,不像是在檢驗成果,反而像是在擺弄什麼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她不發話,沈昭甯便隻能跪着,等待在此刻再次成為煎熬。
良久,書頁終于翻到最後一張,燕帝垂眸睨了沈昭甯一眼,毫不吝啬地稱贊:“雖說字有些浮,但依舊工整,你還算用心。”
“謝陛下擡愛。”沈昭甯恭敬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