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你不知道!”他終于暴起,“你和你舅舅一樣天真!你以為這樣可以改變現在的局面嗎?可以救更多的人嗎?”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謝知禮叛國衛野根本不會慘死在長平原!如果不是謝知禮這個軟骨頭的背叛,鎮北軍和平南軍根本不會如此慘烈!”他說到這裡強迫自己咽下一口氣,“是他自己對不起鎮北軍,是他對不起何晝換給他的那條命,是你們謝氏一族對不起整個大虞!是你們的存在讓這裡這麼多的人慘死!”
謝知婉本來臉色不好,這下聽後更是慘白一片。她從何卿雲維護她的身影後走出來,“你說得對……高蘅你說得對!”
“娘!”“何夫人!”
她捂着胸口擡手,拒絕所有人的幫助。
謝知婉拿走劉武靈的刀,權當拐杖,支撐在地。
“我,謝知婉,謝氏自虞開國以來第二十四代子孫,大虞皇帝禦封三品棠丘郡君,自知謝氏有負皇恩,為天下人不容。”她頓了頓,遙望北城門之上的那顆頭。
那是她親弟弟啊。他們相依為命多少年啊。
謝知婉心中無甚生的希望。她吞下喉頭腥甜的血味,繼續道:“我身為謝知禮的姐姐,教弟有過,我會以自身血肉祭奠死在這場戰争中的人。”
何卿雲意識到不對,急忙去奪母親手裡的刀。
謝知婉熟知穴位,這也是她少時唯一愛聽學的,她揮手将自己的女兒打翻在地,然後點了她的穴道讓她昏迷。
如果不這麼做又怎麼能結束這一局?
“把她帶走。”謝知婉輕輕地對劉武靈說。
“何夫人,你何必如此!”劉武靈道。
“高蘅這番言論本身就已經證明他對前虞舊情未滅,他的話傳到駱玄那裡以駱玄的性格根本不會放過他!”
劉武靈轉頭,橫眉冷對,“事到如今,他高蘅除了與我們聯手,已經沒有别的路可以選了。”
高蘅執缰的雙手一抖,這個毛頭小子說的是對的。他左右看看,發現四周士兵齊刷刷地看着他。
他的話把他拖進深淵,如果不想讓這件事傳到駱玄的耳朵裡,保住他現在的地位,那麼在場的人都不能留活口。
哽楞哽楞——
衆人一愣,對面城牆再度傳來聲響。
“真是浪費時間,放箭!”城牆上的人隐于陰影中,看不清具體有多少人。他們似乎的确是為了讓這些反叛的人盡快出城。
高蘅眸光微動,平心而論,他并不想這裡走出去太多的人。他确實對前虞依舊懷有舊情,但這樣微弱的感情又怎麼能和在新朝手握大權相提并論。
這邊徐工星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機會,他高聲呼令:“所有人,沖進豁口!離開阙都!”
還殘存的徐氏府兵拿出武器,舉着要點燃北城門火藥的火把。
高蘅揮刀:“攔住他們!”
突然刀光泠泠,一把長刀橫在他眉間。
謝知婉狠道:“你沒這個機會!”
高蘅怒顔勃勃,他下馬擰刀,與謝知婉纏鬥起來。
“劉武靈,快帶着谧兒走!”謝知婉急命。
“可……”
一支飛箭打斷,流矢是不長眼睛的。
劉武靈為了昏迷的何卿雲的安全,他環住何卿雲,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城牆上發射的箭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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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門在徐工星那一隊人馬的努力下很快破開一道血路。他長呼一口氣:“劉武靈!快啊!”
血液混合着灰土,流淌的赤紅色慢慢誕生新的水窪,北城市集已經沒有人了,這裡變成虞楚交替的最後一戰的戰場。
“何夫人!”劉武靈在混亂中找來一直跟着他的紅棗馬,并把何卿雲扶上去,“您才是應該和她一起活着出去的人。”
他在馬上向謝知婉伸出手,他有把握把這對母女都送出去。
謝知婉卻搖搖頭,她從頸間取下一條玉扣項鍊交到劉武靈的手上。
不要怪我,我最愛的小姑娘。
娘親覺得自己好累,很想回到小時候,那個時候一開謝府大門就能聞到糖炒栗子和烤紅薯的香氣,上巳節的花燈遍街,會沿着春熙大街綿延,直至與晴紫的夜光交際。
何晝會提着朝儀劍來找她,他從不會遲到。劍身映照着花燈,玲珑玉絢麗而又古老的光華在他們之間緩緩流動,演武場下來的他額邊還有閃閃的汗珠,何晝看着她的眼神永遠明亮。
她神往無比。時至今日。
修羅地獄般的景象取代這些曾經的一切。何晝,你臨死前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天地嗎?
謝知婉凝目,揮刀猛紮劉武靈馬的後腿,紅棗馬凄厲地嘶鳴一聲,撒開腿瘋跑。
快點跑吧,離開這座城池,不要再回來,去一個駱玄不會發現你們的地方,過讓自己快樂的日子。
不要再經曆别離。
她知道自己即将魂歸于這片大地。
暮光墜落,新夜悄悄降臨。
楚,熙元元年。虞,晉儀三十七年。
七月。
阙都事變。
後來的史學家們将這一次阙都内亂視作虞朝勢力存續的憑證,以劉曠何谧為首的“阙都事變”成為了下一個時代開始的符号,史學家們将此後的二十五年稱為“虞末時期”。
前人的故事已經塵埃落定,而少年們的故事還有很長。
“虞末二十五年亂世”由此拉開序幕。
皇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