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商隊裝貨所使用的工具是不一樣的。
像吳老闆商隊用的就是二十多寸高的小缸,他們走的是水路,經過長江,年後南下回到阙都向京中貴人複命。
至于北燕西戎的人,他們用的是尋常的木箱子,大約有十幾個箱子,均已羅列好,一寸粗的麻繩已經在上面綁緊,他們也許明天就出發。
何卿雲将繩子割斷,境外商人木箱子的縫隙隐隐傳來一陣冷意。
她打開,裡面撲面而來的就是冰塊帶來的寒氣,鋪滿箱子的冰是為了保鮮,上面放置整理好的珍稀藥草,如果她沒有看見冰底凝固的血碴子就好了。
“裡面是什麼?”老闆問。
劉武靈動作肯定比她要快,他也一定知道這下面是什麼。
“是屍體,谷陽城裡今年年末丢失的人,都在這裡。”何卿雲輕輕道。
話音在黑黝黝的庫房傳響,激得衆人腦中一顫。老闆沖上來扒開冰塊,下面的屍體,不,應該稱之為屍塊,它們被分解,又平攤堆積在箱底,如果不是人類的身體依舊清晰可辨,真要以為這是什麼動物的肉。
在場除了真正上過戰場的劉武靈,沒人能忍得住,都跑去倉庫外。何卿雲扶着門框幹嘔,胃裡的東西翻湧不止,她又忍不住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直到整個人的大腦被刺激得足夠清醒。
劉武靈也沒好到哪去,他面色慘白,最後一個出來。
“你怎麼樣?”他問何卿雲。
“還好。我還有心理準備,那邊三個就不好說了。”何卿雲是生理性的掉淚,回答得還算平靜。
李燈裴杏可沒她這麼快調節好,老闆更慘,抱着一根柱子狂吐不止,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這都是什麼事啊!怎麼我就這麼倒黴!哕——”老闆邊吐邊罵道。
“他們每年殺這麼多人到底是為什麼?!”裴杏很崩潰。
劉武靈抹了抹手,把吳老闆藏在缸壁夾層裡的布拿出來。
那塊布很幹淨,沒什麼味道,隻是是塊舊旗,邊緣已經起了毛邊,線頭都抽出來幾個,最重要的是這塊布上的圖騰:
黑色的,邪異的,線條流暢的圓形圖騰。既像燃燒的黑火苗,又像乍破的墨水流。令人分外不适,仿佛能蠱惑人心。
這是徐秀宋楚的逆黨圖騰。他記得很清楚。逆黨首領之一的宋楚在當時已經死了,由他親手擒獲,再由謝将軍親自斬殺。至于逃脫的徐秀,從吳老闆嘴裡的信息來看,他的爪牙早已經滲入阙都城,等待着死灰重燃的那天。
徐秀逆黨本就是以邪教起家,為追求長生做出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每年都有人給他們提供人的心髒、肢塊甚至是人的皮囊,想必前些年殺人是來助他們完成自己的長生儀式,那今年是為了什麼?徐秀的長生或是宋楚的複活?
人能長生?還是死人能複活?
又或者這隻是拉攏教衆的手段?
“我在姓吳的那邊看到了這個。”他給何卿雲看一眼,沒讓她碰,又收起來了。“你那邊呢?”
何卿雲咽了咽口水,道:“我看見了……北燕皇室的圖騰。”
北燕皇室的圖騰是一頭雪狼的側面狼首,威風凜凜,眼神深邃如海,毛發雪白,銀光閃耀。雪狼于北燕森林中天生地長,北燕人将其奉為神狼,稱自己為神狼後裔,又因為北燕先祖發源于騰赫部族,也稱自己是騰赫人。
“北燕的商隊應該是為了将這些獻給北燕某個變态的皇室成員,西戎商隊與北燕的分裝,裡面什麼也沒有,倒是看不出什麼。”
“那為什麼都跑到我們谷陽來殺人?!”老闆又罵,“我們招誰惹誰了!”
何卿雲與劉武靈對視,皆想起啟州藥局外那些草草埋葬在地下的人骨。
“是待在藥局遺址的那些人。由他們來殺人,商隊隻負責買賣。長此以往自然都跑到谷陽來了,既不用他們手沾鮮血,又方便,直接拿錢交易就好。”
何卿雲咬緊牙,要不怎麼說,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呢?
一條貫穿三國的巨大、完整的血色産業鍊,誰能想到起始點居然是谷陽城裡荒廢多年的藥局遺址?
官府查不出來麼?這輪得到他們來發現真相?還是一直沒人出手?
谷陽。啟州。難道上上下下都在幫着隐瞞?
那條曾經一閃而過的線索如今在她的腦中清晰起來,為什麼最開始受害人數是一緻的?是誰第一步與這裡堪比惡魔的工坊達成交易?又是誰幫着隐瞞?為什麼嶽清穆要查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阻攔?
真相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何卿雲正欲開口,李燈商隊的人來了。
“隊長,藥局那邊的人好像控制不住了。那邊挖出了好多人骨架子,動靜鬧得太大,不止驚動了百姓,連官府也派人去了!”
何卿雲猛然醒悟,“不能讓官府插手!”
她立馬跑出去,速度奇快。劉武靈見狀也跟着沖出去。兩個人一溜煙就沒影了。
“那我們怎麼辦?”裴杏已經連他們的背影都看不到。
李燈撓撓頭,“追吧,還能怎麼辦。”
啟州藥局裡的人本來被夾山寺的人控制起來,釋德派出一隊人圍住他們,又讓另一隊後趕來的人挖開下面的屍骨。
在挖到第五具的時候,那些人終于按捺不住,他們發了瘋般的想要沖出,無差别地攻擊所有人。鬧出來的聲響很快把百姓吸引過來,而聚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有人去報了官。
地下有十二具白骨。經過嶽清穆粗略估計,大概都是十二年間的前兩三年的事。
這些骨架的共同點就是都不完整,他們其中一部分骨頭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