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靈與趙煊奕彼此的不滿仿佛即将化作實質,要沖垮這個破破爛爛的小禅房。在還沒來得及爆發更大的矛盾之前,顯慈做主,把兩個人分隔開,并叮囑寺人接下來千萬不能讓這兩個人見上面。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就這樣被微妙地阻止了。
何卿雲作壁上觀,趙煊奕養傷留下。
這更讓劉武靈不爽。
“當大少爺當慣了,以為誰都要聽他的!”劉武靈忿忿地往竈台裡添柴火,好在手底下還十分有分寸,火候依舊掌握地剛剛好。
釋言是夾山寺廚房經年的老師傅,他對劉武靈罵誰一點不在乎,他隻在乎今天的晚飯做的完不完美,“那邊起竈了,你别忘了,一刻鐘後改文火,再熬兩刻鐘裡面的東西讓人給端過去。”
藥壺咕嘟咕嘟地冒熱氣,難聞的苦味鑽進劉武靈的鼻子裡。
一想到這藥是給誰煎得,他氣不打一處來。
趙煊奕這死小子,運氣那麼好,怎麼就被撿回來了!
劉武靈手裡還沖竈裡扇着火,眼睛還哀怨地看着那個壺嘴噴着白水汽的藥壺。
釋言對劉武靈交代完後,不一會兒便擦擦手跑到外面去。應該是到庫房找什麼珍藏已久的佐料或年後留下的腌菜之類的。
總之在這段時間裡,廚房裡隻有劉武靈一個人。
要不整整他?劉武靈這樣想。手裡已經拿着鹽罐站到藥壺跟前了。
劉武靈挖了一小勺,心虛起來。何谧知道了會不會整死他?她看着好像還挺重視這個親戚的。
藥壺裡面黑褐色、散發着惡心氣味的液體鼓出大大小小透明的氣泡。
看着裡面倒影出自己黑色的臉影,劉武靈莫名地直起腰闆:他倆根本不算親戚,那樣頤指氣使、不把人放在眼裡的人就應該整整他。
褐色的藥如泥漿一樣倒在趙煊奕的碗裡。前來送藥的人自顧自地站在他面前。
“不是說不讓我們見面嗎?你怎麼在這?”趙煊奕好整以暇地問。
劉武靈把側臉留給他,道:“這又不是你家,我想去哪就去哪,你也管得着我?”
趙煊奕看看碗裡冒着熱氣,還滾燙着的藥,“真擔心你會下藥毒死我。”
“那你可以不喝。”
趙煊奕懶得與他多說,量何卿雲還在劉武靈不敢搞鬼,于是從容地喝了一口。
“……”
劉武靈簡直堪稱喜上眉梢,“怎麼樣啊!說句話!我可是放了半罐鹽進去!”
趙煊奕額頭冒出青筋,臉色大變。
踏着趙煊奕的怒吼和摔碗聲,劉武靈輕快無比地走出禅房。
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在接下來你追我趕的犯賤中,達到了新高度,真是可喜可賀。
暖光融融,春暄正好。藥王巷在經曆三個月的整修後終于正式交給西江來的流民使用。小孩子總是更能适應新環境,就如野外瘋長的幼獸,沒過多久就和谷陽當地的小孩在田壟阡陌間揮發自己用不完的精力。
宋橫玉作為流民隊伍的向導人,這段日子一直在夾山寺與藥王巷之間忙前忙後。
“诶,我聽說夾山寺那兩位這段日子不怎麼安生啊。”宋橫玉沖何卿雲擠眉弄眼。
她們兩個人攤上個幫人捆幹草的活,嶽清穆慘一點,大家認為他是難得的青年勞壯力,一搞學術的人被硬生生地架到房梁上去。
大夥嘻嘻哈哈地看他顫巍巍、還打着彎的腿。
“嶽老師也挺不容易的。”何卿雲感歎,并對山上兩個要造作翻天的人閉口不談。
宋橫玉:“我聽說他們兩個還打過賭,還是打過架?我聽得糊裡糊塗的,你知道嗎?”
“打賭?還打架?”何卿雲終于有點反應,“那就應該是趙煊奕赢了。劉曠要赢了他肯定會跟我說的。”
“還得是你。”對于一出手就能猜出比賽勝負的何卿雲,宋橫玉報以敬意。
“他倆最近在幹嘛。”宋橫玉問。
她本來不是很在意山上的動靜,但是架不住兩個人的花活層出不窮,一招套一招,每天比山下優伶抹着厚粉油彩去演出的戲劇還要精彩。
“李燈已經和王縣令說好,今天就遷墳,從山路繞去涿州。劉曠去幫忙了,應該後天早上回來。”何卿雲低頭,發鬓如墨雲團一般,發尾束着一根淺紫色發帶,自一派素雅恬淡的美感,宛如一枝徐徐綻開的蘭草。
唯一比較耀目的,是鬓間斜斜插着的一支素銀簪。麻花結一扭就是一個簪子,出身高貴的大小姐也會帶這樣廉價的首飾嗎?
宋橫玉環視一周,發現在場大部分婦人少女包括她自己在内,發間的首飾稀少,有也是木簪荊钗。普通人家的銀子很稀罕,更不要說金子了,像何卿雲這樣大喇喇把銀子戴在頭上的是少之又少。
何大小姐肯戴這個老樣式簪子就已經能說明些什麼了:比如這個東西并不來自她自己;比如這個東西的紀念意義大于其實際價值;再比如送出這個簪子的人對她很重要。
而答案是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了。
宋橫玉眼神揶揄起來,又悄悄端詳那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