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也沒睡着嗎?”狸奴借着月光,望到母親臉上難掩的疲憊。
“嗯。”柳氏緩緩坐起身來,默然良久,輕歎一聲。
狸奴心頭一緊,直覺有事發生。
果然柳氏道:“狸奴,倘若将來有一天,你面前的事業有大功于天下,卻有可能引來毀家滅族之難。到那時,該如何選擇?”
狸奴遲疑道:“怎麼算有大功于天下?”
柳氏略一沉吟道:“匡扶社稷,救民水火。”
“我……”我隻是一介平民,怎麼能掂量出社稷的輕重?狸奴認真答道:“或許要看我身處何等地位。”
柳氏側首凝望着傾灑在屋門口的月光,緩緩道:“你阿父出城,正是為了這有大功于天下的事業。不僅他,還有你的叔父和舅父。”
狸奴手一抖,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他們,終于行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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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京門城仍舊沉睡在黑暗中。
成肅高踞馬上,摩挲着冰冷的紅纓槍杆,凝望着四周整裝待發的百餘人。他們個個面色凝重,默不作聲地檢查着武器和馬匹,偶爾的交談聲在曠野中顯得格外清晰。
江岚将身上墨綠色的傳诏服整理好,深吸一口氣,對衆人笑道:“天明了,城門已開。出發罷!”
衆人不由得緊張地看着他。江岚又笑道:“衣服是真的,诏書也做得有模有樣。放心罷,他們肯定認不出!”
成肅招呼衆人上馬,道:“弟兄們,成敗在此一舉。隻管跟着江郎向前沖便是了,天子降诏,無人敢攔!”
衆人打馬疾馳,一路奔到京門城下。
此時城門剛開,路上行人稀少。守門的軍士正睡眼惺忪地打着盹,忽聽得陣陣馬蹄聲近,為首一人傳诏官打扮,高舉明黃繡袋喝道:“皇帝急诏!閑雜人等避讓!”
衆軍士被吓醒,見來人氣勢洶洶,生怕惹對方不高興,忙不疊地退到了兩旁。
成肅沖進城,暗自松了一口氣。南平王庾慎行下榻的徐州刺史府居于城中心,道路通達順暢。轟鳴的馬蹄急匆匆地落在石闆路上,擊碎了城中無數人的清夢。
刺史府大門緊閉。
江岚在府前翻身下馬,兩名力士上前叫喊着拍門。
“天子急诏,速速開門!”
朱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大開,瑟瑟縮縮的門房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魚貫而入的武人擠到一邊。衆人踏入府門,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怯意。成肅面不改色,振臂一呼:“沖啊!”
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響起,衆人跟着他徑直往裡闖。府中的仆傭雜役早被吓破了膽,驚恐無狀作鳥獸散,他們這一路沒遇到什麼阻攔,便一口氣沖到了庾慎行的住處。
屋門緊閉着,裡面傳來庾慎行沙啞的聲音:“何人在此作亂?”
屋外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半晌,成肅緩緩道:“明公,庾慎終淩虐天子,竊奪國祚,罔顧人臣之義,辱沒乃父之名,如此國賊,人人得而誅之。我等替天行道,正欲攘除奸兇。明公雖無過,可惜生為逆賊之兄,形勢迫人,隻能……委屈一時。他日九泉之下,末将再向明公報恩。”
庾慎行聽出了他的聲音,陷入了沉默,成肅一揮手,身後的沈星橋推門入内。裡間傳來噼裡啪啦一陣雜亂,庾慎行的驚呼仿佛針砭一般紮在他心口。
“成肅!豎賊爾敢!我颍川庾氏有大功于天下,幾時輪得到你們這群庶氓宵小來指手畫腳!你們才是犯上作亂、罔顧人臣之義!我……唔……”
他的掙紮聲越來越微弱,直至一切複歸于平靜,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子,終究無迹可尋。
成肅閉了閉眼睛,恭恭敬敬地朝屋内拜了三拜,也算是全了數年來尊卑之禮。
沈星橋複敞開門,等待他的吩咐。
颍川庾氏素來與天家有姻娅之親,庾慎行之妻便是魏朝大長公主。成肅深吸一口氣,渾厚的聲音在院中飄蕩:“斬首示衆,之後好生收斂。至于家眷親從,暫且羁押在府中。”
江岚道:“庾慎行還有些心腹将領在城外,将軍打算怎麼辦?”
“城中人馬不多,即刻關閉城門。如今還需等待江北的消息……”成肅翻看着刺史府的簿冊,半天也理不出個所以然,無奈道,“還要找一名識文斷字的做主簿。”
江岚笑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