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便命人将這些貢品收起來,陳百年焦急道:“這菩提子中的須彌山,臣尚可為将軍解說一二!”
“不必了,”庾載明甩袖回身,向天子一禮,“既然有寶物,自然是先讓陛下過目。”
禦前的侍從要将菩提子取走,陳百年倒退了幾步,反手按下了樞紐。菩提子瞬間裂開,直沖着庾載明射出了一道道箭簇。
庾載明察覺不對,閃身避開,隻肩膀中了一箭,便忍痛拔出了長劍,逼視着陳百年。
殿中尖叫聲四起,衆人都手無寸鐵,四散奔逃唯恐避之不及。
天子自禦座起身,俯瞰着陳百年與庾載明對峙的形勢,一向不動如山的面容上,難得閃現了一絲猶疑。
“陛下!”蘇弘度站在他身後,想上前卻又不敢動,“快些讓外面的侍衛進來護駕!”
天子瞥了他一眼。
那一瞬,狸奴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庾載明死了,不是更好嗎?
可是……
“此處危險,請陛下速速離開!”狸奴噔噔噔跑上禦階,見天子巍然不動,一把便拉着他往後走。
她算是看明白了,陳百年手中竟是一把僞裝嚴密的勁弩,一擊不中,說不定還有多少發!
庾載明手持長劍,緩緩挪動着腳步,擊落了數支箭簇,額頭上冒出了一滴冷汗。他逐漸感到吃力,正要張口喊侍衛進殿,陳百年的弩箭又來到眼前。他堪堪躲避開來,陳百年抓住時機窮追不舍,一直将他逼到禦階前。
周圍人生怕被那弩箭誤傷,早就躲得遠遠的,唯獨狸奴硬推着天子往禦座之後走。
心知手中的弩箭越來越少,陳百年惶急地按下樞紐,接連數箭都被庾載明擊落,竟有流矢直沖着天子而去。
狸奴下意識地将天子推開,眼見着那箭簇深深地刺入肩頭。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一時間如堕雲中,悄無聲息地倒下時,才發覺椎心刺骨的疼痛。
好像有人在呼喊些什麼,但她聽不清了,被那不可名狀的疼痛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
“你終于醒了。”
狸奴從沉重的夢魇中掙紮出來,勉強睜開眼睛,便看到霜娘端坐在卧榻之側,手裡還拿着未完成的針線活。
這屋子不是她原來的住所,狸奴推測應該是刺史府中的偏房,雖不甚寬敞,但好在整潔。
“我……”她剛一開口,沙啞的聲音連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已經三天三夜不省人事,若今日再沒有動靜,連郎中都不會管你了。”霜娘放下手中的針線,給她端來一碗水潤潤喉,“肩膀上的傷别亂動,廢不了。”
狸奴聽她說着話,腦袋裡還是木木的。她稍微一動,肩膀上便傳來刺骨的疼痛,箭簇刺入血肉的那一幕兀然閃現。
狸奴的心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半晌道:“陳百年呢?”
“陳百年?”霜娘詫異地望着她,“他惹惱了庾載明,早就被亂刀分屍扔到城外喂狗了,你還有閑心想他?”
“死了……”狸奴好一會兒才接受了這一事實,是了,孤身犯險,他根本沒有活着的餘地。
既然明知會死,為何還要來這裡?
是啊,為什麼要來這裡?她越想越難過,淚水奪眶而出,斷線的珠子一般止都止不住。
“哭什麼?”霜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又仿佛穿透一切。
狸奴哭得更兇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劇烈的抽搐牽動着尚未結痂的傷口,每一聲哭号都帶着痛楚。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而哭,但心中漫溢的悲傷實在是難以釋懷。
霜娘揉了揉額頭,道:“别哭了,再哭下去整個刺史府都要聽到了。你護駕有功,哭成這個樣子,讓天子作何感想?”
護駕有功?狸奴哭聲一頓,抽抽噎噎地擡眼望着霜娘:“我幾時護駕了?”
“是你為天子擋下了這一箭啊,要不然他們可沒心思請郎中為你療傷,”霜娘輕笑道,“若當真是天子中箭,那麻煩可就大了。”
“我沒有……”狸奴下意識想否認,她可沒那麼高風亮節,純粹是被誤傷罷了!
霜娘勾唇一笑:“既然都說你護駕,那便是有了。怎麼,天子的人情你也不想要?”
狸奴閉了閉眼睛,問道:“庾載明怎麼樣了?”她記得他也受傷了。
“他的傷可比你輕。”
狸奴不語,鼻頭又是一陣酸澀。折騰了這麼久,到頭來隻有她傷痕累累。對了,自從當初在太守府受刑,她屁股上的傷一直沒好利落,每當夜深人靜時摸到結疤的傷口,總忍不住偷偷啜泣,将庾載明祖宗十八代罵個底朝天。
可她有賊心沒賊膽,罵完了之後照樣得強顔歡笑地聽對方使喚,可這麼忍氣吞聲也沒有好果子吃,病怏怏地躺在榻上,她感覺這支手臂都要廢了。
為什麼她要受這麼重的傷,為什麼她要心驚膽戰地活在這裡?狸奴扭頭向裡,眼淚又滾落下來。
半晌,霜娘聽不到她的動靜,正要說什麼,卻發現她已經昏睡過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霜娘重新拿起針線,正要将扇面上的翠羽補齊,便聽到狸奴含混的呢喃。她指尖一頓,在心中發出了深沉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