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點點頭:“午前他們在江邊見面了,不是嗎?”
蘇弘度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有一些猶疑。
狸奴好奇道:“世子可知道,庾載明跟使者說了些什麼?”
“他要送陛下與我回京。當然了,條件是割據荊江二州。”
荊江二州?狸奴愣住了,這怎麼可能?
“宣武軍不會答應罷?”
“沒錯,”蘇弘度一臉頹唐,道,“所以我們對庾載明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世子是擔心庾載明對你們不利?”狸奴念及庾載明過往種種,心裡也很是擔憂,道,“前幾日叛軍失掉了襄陽,如今宣武軍又到江陵,他腹背受敵,自身難保,世子反倒是可以得到喘息之機。”
蘇弘度依舊是一副恹恹的神态,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柳元寶,你怎麼還在庾載明手下?”
狸奴苦笑道:“奴在江陵無依無靠,離開刺史府,又能到哪裡去?”
蘇弘度擡頭看着她,語氣舒緩了許多:“你可以來禦前,陛下記得你。”
狸奴眸光一亮,思忖了片刻,道:“等庾載明走了,奴再謀出路。”
“庾載明要走?”蘇弘度皺了皺眉頭,不解道,“他要到哪裡去?”
“北有岑獲嘉,東有宣武軍,庾載明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定然會主動出擊。兩相權衡,我猜他要北上。”
————
狸奴猜對了。
她回到刺史府後,庾載明隔日便引兵北上,迎擊岑獲嘉去了。他帶走了荊州軍府的全部人馬,隻留叔父庾慎德和老将薛義安帶兵守衛江陵城。
狸奴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李,悄摸摸溜進了太守府。庾載明留在府中監視天子兄弟的人手已經逃散了不少,府中也到處是破敗荒蕪的氣象。她稍加改扮,換上尋常仆役的衣裳去拜見天子,聲稱是庾載明臨行前派她來的。其他人沒有生疑,而天子知道底細,見她受傷的右臂仍不利落,便隻讓她站在禦座後充當木偶。
以往庾載明把持朝政,衆人都到刺史府中議事。他一走,庾慎德拿不定主意,索性稱天子旨意,讓衆人前往太守府。
天子端坐在堂上,對庾慎德這樣的安排并不置喙,他打量着堂中吵得面紅耳赤的群臣,仿佛有一種垂拱而治的錯覺。
衆人争論的焦點在于如何對付宣武軍。
在他們當中,與宣武軍接觸最多的,除了庾慎德,還要數薛義安。他在兩個月前以鎮東将軍的身份守衛夏口,再敗于宣武軍。狸奴總覺得他也是個人才,雖然帶兵打仗的水平有限,但從不諱言自己的失敗。
薛義安激動得站起身來,滔滔不絕地将夏口之戰的情形重述一番,總結道:“當時我軍在夏口有兵力萬人,與叛軍相當,但因為分兵把守城外兩處要塞,分散了兵力,這才被叛軍各個擊破。所以這一次守衛江陵,我軍應該集中兵力守城。江陵城池堅固,如果堅壁不出,叛軍也無計可施,這樣便等到庾荊州得勝回來,兩面夾擊,豈有不勝之理?”
這話确實有道理,狸奴早先便對那城牆印象深刻,若真的按照他的安排,以宣武軍的兵力,實在是難以克敵,一旦拖延下去,縱使庾載明沒回來,軍中的糧草也是個大問題。她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緊張地盯着庾慎德的神情。
庾慎德面帶猶疑。嬰城固守,并不是他的風格。庾慎終在時,他勸庾慎終主動出擊;庾載明在時,他勸庾載明主動出擊;如今掌舵之人成了他,薛義安怎麼說這樣的話?
他略一沉吟,道:“叛軍兩個月前占領夏口,一個月前占領巴陵,看得出是有備而來,步步為營。這種情況下,一味與他們對峙消磨,并非良策。況且岑獲嘉人馬彪悍,隻怕襄陽有一場惡戰,到時候我軍還有沒有力氣來江陵解圍,都尚未可知。”
薛義安自然不認同:“叛軍乘勝而來,其鋒不可擋。硬碰硬,必然是魚死網破!”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各自都有各自的支持者,一時間堂上愈發嘈雜,直吵得人腦仁疼。
天子不動聲色,隻默默地打量着他們。狸奴着了急,生怕薛義安那邊的聲浪高過庾慎德,連忙到天子近旁催促道:“陛下說句話呀!”
天子瞥了她一眼,用玉笏拍了拍桌案,那聲音不大不小,堂中争吵的衆人紛紛注目,吵鬧聲漸次弱下去。
面對衆人疑惑的目光,天子暗自歎了一口氣,正準備說些什麼,耳邊便傳來響亮的聲音。
“鎮東将軍雖屢敗于叛軍,可跟随庾荊州在青嶂時,未嘗沒有過勝仗。可見以往吃的虧,是因為指揮不力罷了。如今軍中有衛将軍指揮,怎麼會失利?”
狸奴站在天子身後,一副狐假虎威的樣子。薛義安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一時間弄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意思。
天子微微颔首,道:“庾荊州不在,軍中一切都由衛将軍處置。”
庾慎德的目光在天子與那近侍之間略一遊移,便連忙領旨謝恩,當下便命令薛義安分兵把守城外水口。薛義安百般不樂意,也隻能恨恨地聽命。
等到散了朝,庾慎德私下去向天子請安,臨走時終于回過味來,想起來那小近侍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徑直向天子發問,天子淡淡道:“她原是庾荊州的手下。”
“哦?”庾慎德經他提醒,好像确實有這麼回事。
天子便命狸奴送庾慎德出去。狸奴一路上猶豫了半晌,眼見就要到府門口,終于硬着頭皮道:“衛将軍,奴原是行伍出身,侍奉貴人實在不得已。奴願為将軍牽馬墜镫,在疆場上建功立業!”
庾慎德許久不作聲,狸奴以為他要生氣了,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頭頂上傳來對方呵呵的笑聲。
“沒想到你還有志氣!”庾慎德竟有些贊許的意味,手撚着須髯道,“軍中正是用人之際,在這裡也沒什麼事,你便随我去大營罷。”
狸奴愕然地擡起頭,庾慎德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這反而讓她惴惴不安,可對方的神情又不似作僞。她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待奴禀報了陛下,便到将軍帳下聽令。”
庾慎德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狸奴回去将消息報告給蘇弘度,對方震驚道:“你這又是做什麼!”
“大戰來臨,我怎麼可能不在戰場?”
“可……可你還有傷啊!”
狸奴眼神暗了暗,道:“反正我也不會真刀真槍地與宣武軍厮殺,有一隻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