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沒問題,”櫻娘催促道,“女郎快動身罷,莫讓将軍久等了。”
狸奴自打回金陵就再沒見過天子,一路上心怦怦直跳。府中的仆從忙上忙下,每個人經過她身邊都步履匆匆,到處彌漫着緊張的氣息。
狸奴走到了堂前,打眼望過去,好像守門的侍衛都比往日精神了許多。屋門大開着,好像還坐了不少人。狸奴不由得腳下一頓,惹得櫻娘看了她一眼。
她正要打退堂鼓,櫻娘已向旁邊的小厮吩咐道:“女郎過來了,進去通報聲。”
那小厮蹭蹭進了屋,不多時便傳來信,天子讓狸奴進去。
狸奴隻好硬着頭皮往裡走,眼睛直盯着地面不敢擡頭。她規規矩矩地向天子行了禮,自忖并無疏漏錯處,心中緩緩舒了一口氣。
“多日不見,小娘子可還安好?”天子開口,清泠的語氣中多了一絲熟稔,卻沒有讓她起身。
聽到這聲音一如往日,狸奴心中一陣陣激蕩。她赫然仰起頭,答道:“承蒙陛下挂懷,奴一切安好。未能問聖躬安康,委實愧疚于心。”
天子望着她清亮的眸子,指尖輕輕叩打在桌案上,道:“朕……不安。”
此言一出,别說是狸奴,就連兩側落座的大臣也訝然擡頭。
“陛下富有四海,統禦萬民,如何會不安?”狸奴疑惑道,“奴不明白。”
“說得好,”天子緩緩起身,道,“朕富有四海,卻足不能出京師;朕統禦萬民,卻不能留一人在台閣。你覺得,朕如何自安?”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成肅的臉色慢慢變了。待天子說完,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誠惶誠恐道:“臣有罪!臣鄉野莽夫,如何值得陛下挂懷!若因臣而聖躬不安,臣萬死難辭其咎!”
天子望着他,輕歎道:“将軍啊……”
尚書令王平之坐在天子下首,聞言起身勸道:“天恩浩蕩,将軍莫要再推辭,便留在金陵罷!”
座中的官員紛紛附和,成肅一時間難以招架。何知己站在外圍幹着急,可這又不是他能插話的地方,隻好拼命給狸奴使眼色。
“陛下,奴還是不明白!”狸奴突然高聲道,“陛下心中是四海萬民,唯有四海平定、萬民和樂,陛下才會心安。如今天下未定,百姓不甯,正需要我阿父這樣的武将守四海、護萬民,他若留在京師,如何為陛下排憂解難?陛下豈不是更難心安?”
成肅連忙道:“微臣粗鄙,甘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隻是見識淺薄,實在難擔負朝政。”他伏在地上不敢擡頭,隻聽得天子的腳步徐徐從身邊走過。
狸奴望着天子颀長的身影停在她面前,也不知哪來的膽量,伸手拽住了天子的衣角,道:“陛下!我阿父已許久沒回家了,陛下就讓他回去罷!”
王平之見這女郎如此大膽,不由得微微挑眉。天子不喜與人交接,怕是要動怒了。
他正等着看熱鬧,不料天子并無動作。
堂屋内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盯着狸奴那隻手,面色各異。成肅也察覺了什麼,偷眼朝身後看過去,心中便一震。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皇帝的龍袍,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拽的啊!
他正要為狸奴告罪,天子卻突然開口:“小娘子那右臂,還不曾好嗎?”
狸奴聞言一愣,慢慢抽回了手。
衆人這才注意到,她是用左手抓着皇帝的衣角。
“承蒙陛下挂心,還是老樣子。”
她聲音悶悶的,聽得出是很在意這件事了。
天子默然良久,負手道:“安心療傷罷。”
狸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眼前刺金六合靴移開,堂中人高喊:“臣等恭送聖駕!”
她再擡頭看,天子隻留下略顯單薄的背影。
直到天子走遠,堂中的大臣才陸續站起身。成肅将狸奴拉起來,神色頗為複雜。
王平之揣着手走過來,仔細打量了狸奴,對成肅笑道:“令愛智勇過人,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成肅擺手道:“小女無規矩,讓尚書令見笑了。”
堂中的大臣都是奉皇命來規勸成肅的,既然天子離開了,他們也沒有久留的道理。成肅親自送王平之出府,兩人說笑着往外走。狸奴等這一大幫人都走了,連忙拉住何知己道:“何郎君,皇帝怎麼就走了?”
“女郎可是要揣測聖意?”何知己示意她噤聲,低聲道,“明日将軍再入宮請辭,便知道今上是什麼意思。”
見狸奴沉思不語,他笑道:“女郎莫擔憂,是福不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