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第二日便開始用那些膏藥。
霜娘洗淨了雙手,輕輕在狸奴臂膀上揉捏一番,問道:“有什麼感覺?”
狸奴搖頭道:“沒感覺。”
她的傷口早已經落痂,除了肌膚粉嫩些,看不出有什麼不同。霜娘舀了一小勺膏藥敷上去,輕輕用手指揉開。
一絲沁骨的涼意自肩上傳來。狸奴隻覺得仿佛一腳踩到初春的溪水裡,激起了肌膚一陣戰栗。
霜娘耐心地将傷口周圍都抹勻,仔細觀察着狸奴的反應。
狸奴如實道:“好涼。”
霜娘靜靜等了一會兒,又舀出一小勺,一遍塗抹一遍道:“第一次施藥,需得加些量。”
狸奴看着她動作,肩頭逐漸變得酥麻,像是根羽毛輕輕搔着骨頭,一時間稍稍有些不适。
“怎麼了?”柳氏在一旁緊盯着,發覺狸奴皺起了眉頭,連忙問道。
“沒什——啊!”狸奴剛想說沒什麼,肩頭猛然傳來骨裂般的劇痛,她眼前一黑,仿佛看到利箭破空而來,整個大殿上亂成了一團……
“狸奴!”柳氏趕緊扶住她身子,霜娘一把按住狸奴的左手,死死不讓她去抓吃痛的右肩。
“還愣着做甚?快過來幫忙!”周圍的侍女聽到柳氏的招呼,一擁而上把狸奴控制住。
狸奴緊閉着雙眼,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夢魇,掙紮了許久,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嘶——”她抖了抖身子,道,“好疼啊,還是好疼啊……”
柳氏替她拭去額頭的汗水,焦急道:“霜娘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夫人莫着急,是藥膏起作用了。”霜娘見狸奴平靜下來,便擦了擦手,将藥罐收拾利落。
柳氏半信半疑,問狸奴:“狸奴感覺怎麼樣?”
肩膀傳來火辣辣的灼痛感,緩慢而沉重地撕裂着傷口。狸奴咬牙擠出一絲笑容:“之前這手臂沒感覺,好像不是我的一樣。現在可算知道還是我的了。”
“斷骨重生,筋脈重連,豈是易事?”霜娘淡淡道,“以後的痛,還不知道要多久。”
“我能忍!”狸奴急切道,“隻要能治好,我什麼痛都能忍!”
霜娘笑了笑:“我知道。”
————
自那以後,霜娘每日來為狸奴施藥。那疼痛總來得猝不及防,狸奴在咬牙堅持之餘,隐隐察覺到痛感似乎在與日俱增。大約半個多月後,終于在一日,屋中傳來狸奴撕心裂肺的喊聲,丫鬟婆子按着她,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成肅在窗外聽到了,匆匆走到屋門口,又猛地止住。
徐崇朝跟在他身旁,寬解道:“沉疴難解,最擔心便是無痛無覺。既然狸奴有知覺,可見這巫醫的方子果真是有效。”
成肅沉吟不語,自門前折返,問道:“阿蠻可知這位霜娘子是何等人物?”
徐崇朝道:“總歸不是尋常女子。”
“可惜庾氏的人都快死光了……”
“不是還有位庾載道?皇帝顧念昔日庾欽年忠心耿耿,不僅沒殺他這嫡孫,還放他到外郡。”
成肅搖搖頭:“霜娘子是庾慎終的家奴,庾載道未必知曉。”
“可他畢竟是庾慎終的堂侄,當初庾慎終篡位,他還做到了吏部尚書。”
成肅似乎被說動,思索了半晌,卻擺了擺手:“七星山戰後,賀樓氏土崩瓦解,流落江南的胡人數不勝數。像霜娘這般作家奴的,更不在少數。因這種小事與庾氏打交道,不值得。”
他正往外走,屋中忽然沉寂下來,旋即爆發出歡呼聲。
“奴這就去禀報将軍!”一個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跑出門來,見成肅站在院門口,一時間喜出望外,“将軍!将軍快來看,女郎的手!”
成肅眉頭一動,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屋中,狸奴凄凄慘慘地倚在榻上,半邊胳膊露在外面,層疊的袖袍掩映下,一隻手正死死抓着霜娘的小臂。
是她的右手!
成肅頓時眼前一亮,上前握住了那隻手,急切道:“狸奴,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剛才實在是太疼了……”狸奴緊皺着眉頭,似乎在用力挪動右手,費了好大勁,那隻手才松開了霜娘。
成肅替她揉了揉手心手背,狸奴的右手抖動着,緩緩抓住了他厚實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