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這些。
狸奴心突突直跳,強忍着戰栗仔細讀完了軍報,直驚得目瞪口呆。
将近一年前,宣武軍收複江陵的消息尚未傳到錦官城,益州刺史宗達派五弟宗真與六弟宗虔率軍東下,志在勤王。不料剛剛到五城水口,二人便死于軍中嘩變。宗達亦親率大軍随後出發,聞變欲奔還錦官城,卻被錦官城叛将拒于城外,兵敗被殺,滿門屠滅。
叛将喬赤圍自稱錦城王,派手下把守各路要道,将蜀中音訊封鎖得如同鐵桶一般,以至于時隔半年,荊州才得知蜀中大亂,一切早已為時過晚。
軍報是成譽送來的,落款不過三日前。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狸奴自然不認為他有意瞞報,可消息來得未免也太遲。
“庾氏餘黨作亂不休,荊州自顧尚且不暇,一時疏漏了也情有可原。”成肅似是在解答她的疑惑,又似是自言自語。他緊皺着眉頭思索了片刻,道:“你們去孟府,我須得入宮一趟。”
“阿父!”狸奴一把拉住他,簡直要哭出來,“蜀中叛亂是何等大事,三叔到任三個月竟絲毫未察覺,失職之罪皇帝豈會放過他!還有宗棠齊……宗棠齊還在宮中,他若知滿門被殺,怕不會善罷甘休!”
成肅歎氣道:“話是這麼說。天子至聖至明,必能明察秋毫。可家破人亡這種事,又有哪個能不遷怒于人?我倒要快點入宮,免得局勢難以收拾。”
他将軍報塞回袋中,縱身跳出了車廂。
狸奴眼見他騎着信使的馬絕塵而去,心中一片空落落。
颍川庾氏都沒能拿下蜀中,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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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之亂猶如一顆巨雷,震得滿朝嘩然。一時間人心浮動,上元夜殘餘的喜樂風流雲散。
右衛将軍府即日發喪,上下缟素,哀聲震天。宗棠齊肝腸寸斷,一身重孝闖到金殿上,痛心疾首地請求出征。天子擔心他沖動行事,自然不允許,隻讓他節哀順變,居家修養。
朝堂上下為蜀中用兵之事争論不休。喬赤圍大逆不道,罪不容誅。可到底派誰去清剿賊寇,衆人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成肅被此事牽絆了心神,一時間顧不得柳氏和狸奴。狸奴便待在丹陽尹的宅邸,一連幾天看往來的官員吵得面紅耳赤。
蜀中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南陽宗氏在此間經營數十年,竟然于一夕覆滅,滿門被殺,不能不令人瞠目結舌。賊首喬赤圍名不見經傳,誰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又何以一舉擊破宗氏,封鎖蜀中長達半年時間。
出兵伐蜀,茲事體大,實在不能不慎重。
朝中不是沒有人拿成譽來說事。雖然喬赤圍叛亂時荊州刺史還是荀康祖,可他既已病故,再追究也毫無意義,反倒是履新的成譽,竟絲毫未察覺蜀中異變,不可不謂為失職。
這樣的議論成肅早有所預料,隻是沒想到,宗棠齊竟從未這樣說。相反,宗棠齊稍稍冷靜下來後,又上書舉薦成譽帶兵伐蜀。
狸奴聽成肅說起這件事,頗有些心動:“若三叔出馬,破錦官城如探囊取物。”
“你倒是看好你三叔,”成肅難得笑了笑,“朝中并不了解蜀中的情況。胡虜趁亂占領了漢中,如今唯有三峽可入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此險地,反被你說得輕巧。”
這也是朝中無人敢請纓的原因。
狸奴不解道:“那便選宗棠齊罷了,他豈會不了解入蜀的形勢?”
“南陽宗氏久居蜀中,早就為朝廷所忌憚。平定蜀中的功勞,必不能拱手讓與宗棠齊。”
狸奴沒好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倒是推個人出來,要不然便讓我去!”
成肅無奈搖頭道:“征伐豈止軍中事。我們過幾日便回京門。”
狸奴不作聲,半晌道:“不知道宗十三娘如何了。”
如今南陽宗氏一族,隻剩下為宗彥送喪的二十餘人逃過一劫,宗寄羅一夜之間由益州刺史的掌上明珠淪落為滿門屠滅的孤女,換作誰,都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右衛将軍府為宗氏發喪,剛過了頭七,朝廷便任命宗室濮陽王為益州刺史,率軍西征。
宗棠齊神色肅然,聽了這旨意也沒什麼反應。他為四伯宗彥送喪時,隻帶了嫡妻幼子一同前行,其父西夷校尉宗真和一家老小都留在了蜀中。如今他身邊最親近的,也唯有這二人了。
幼子年方四歲,尚不知連日哭聲意味着什麼,隻看着阿父面色不豫,便站在堂下不敢向前。
身後腳步聲響起,幼子欣喜道:“阿姑!”
宗寄羅比往日憔悴了許多,隻看了小侄兒一眼,硬聲道:“廊下這麼冷,還不快把小郎君送回屋?”
下人知道她脾氣大,連忙上前張羅着。
宗寄羅一陣心煩意亂,忽然聽通傳的仆役道:“女郎,成家的小娘子在府外,可請她進來?”
“不必,就說我病了。”宗寄羅話已出口,連自己也覺得詫異。
宗棠齊看在眼底,道:“為何不見?”
“阿叔……”宗寄羅仿佛一下子萎靡起來,有氣無力道,“我如今想到成三郎,便心中有氣。他們一家人,不見也罷。”
“你何苦遷怒于人,”宗棠齊頓了頓,道,“數月前因九娘的婚事,我寫信給三伯,一直都沒有回音。那時我并未多想,若當初再留心些,也不至于到今日才……”
宗寄羅眼淚一下湧上來,先前她也曾往益州寫過幾封家書,遲遲收不到回信,隻當是上遊戰亂頻仍,耽擱了消息,漸漸便把這件事淡忘了,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