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西征結束了,她便再也不能如鷹隼般翺翔天際,而要在平淡歡愉的閨閣之間日月相繼?
狸奴長舒了一口氣。此番來金陵之前,母親也曾叮囑過,要好生随徐氏小娘子交遊,多長些世家見聞才是。她依言做了,可對于這些,實在提不起興緻。
數日前,當徐娴娘提起三齊,她心中塵封已久的東西蠢蠢欲動,至于那到底是什麼心思,她自己也說不太清楚。隻是這念頭一起,便再難平息。
二叔成雍從前帶着她讀書,曾說自大魏立國之日起,三齊便是蘇氏的疆域,不單單是三齊,關東關西數千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失掉這領土,不過是近百年的事。
狸奴望着階前一輪明月,這月光必然也照在石頭戍。她來金陵這麼久,還不曾拜訪二叔,若他知道了,該不會埋怨她罷。
“女郎啊,這麼晚怎麼還在外頭?”
焦急的女聲打斷了狸奴的思緒。她一看,是府中一位眼熟的仆婦。
那仆婦站在門口,低聲道:“百鬼夜行的日子,女郎快早些回去,免得被什麼沖撞了!”
狸奴知道她好意,從善如流地回了屋。屋中比月下更加靜谧,狸奴呆坐了許久,昏昏沉沉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醒來,狸奴隻覺得頭暈,腦海中依稀閃過昨夜的風聲疏影,其餘的卻記不清了。随行服侍的阿碧阿桃見她不對勁,一摸額頭便吓了一跳:“這麼燙!女郎莫不是生病了?”
這消息長了翅膀般傳遍了全府,鐘氏憂心忡忡地趕過來看望她,千叮咛萬囑咐要好生休養,那臉上卻寫滿了納悶。
狸奴才不敢說她半夜乘涼的事,含含糊糊地應着,便蔫蔫地鑽進被窩裝傻充愣。她這一病便是半個月,眼見得窗外渾圓的明月漸變成銀鈎,又悄悄隐沒在夜幕裡。
狸奴在窗前發了半天呆,中元夜種種便如流水般湧入腦海,吓得她一哆嗦。
莫不是真的沖撞了什麼?
這念頭一閃而過,狸奴倒是不怎麼擔心,又記起準備拜訪成雍這一節,手指便敲着窗邊盤算起來。她素來說一不二,當下便風風火火地向鐘氏打聲招呼,鐘氏好不容易攔下她,好說歹說準許她明日再去。
狸奴也絲毫不含糊,第二天一早便策馬揚鞭,獨自往石頭戍而去。
宣武軍打到金陵時,狸奴是來過石頭戍的,當時成肅還與諸将在城中議事。如今城池依舊固若金湯,聳立于荊良山上,四下裡守備的軍士黑衣玄甲,依舊是宣武軍的人馬。
狸奴送了張名帖進去,便站在城下四處張望,頓生出俯仰今昔之感。待城中來人領她進去,在正堂見到成雍那一眼,這些許愁思便煙消雲散了。
成雍又驚又喜地迎下來,命人一股腦把府中的果馔全都搬過來。
狸奴哭笑不得道:“阿叔還把我當小孩子!”
“你可不就是小孩子?”成雍撚須笑了笑,“石頭戍就是座軍營,吃喝上比不得家中,你且湊合着。”
作為護衛金陵城的衆多營壘之一,石頭戍周徑不過六裡,内裡有層層精兵把守,甚是險要。狸奴與成雍閑聊,談起自己在金陵的行迹,便覺得索然無味。
“你早該過來看看,”成雍道,“三月底時收到你阿父來信,便聽說你到金陵來了,我可是一直盼着呢。若不是城中拘謹,你來這裡住豈不更方便?”
狸奴頗有些羞愧,她到金陵來,還不是因為朱杳娘那檔子事?一想起這個,便無法避開成琇瑩被攪亂的百日宴,她總覺得虧欠了二叔。
“你與朱氏的争執,我也聽說了,”成雍歎氣道,“這種人,還是避開好。”
“我豈能一味妥協避讓?”狸奴簡直要跳腳,“這筆帳,遲早要算到她頭上!”
成雍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兄長這堆後宅,無論容楚楚,還是朱杳娘,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她心機深沉,早晚要惹出亂子來,”成雍道,“你與她較勁,當心會引火上身。”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容下她,”狸奴恨恨道,“隻可惜家中沒人聽我的。”
成雍道:“這裡邊的彎彎繞繞,你真當你阿父不清楚?他隻不過看在桃符的面子上,若将朱氏罰狠了,桃符怎麼辦?”
畢竟,成肅如今可就這麼一個親生兒子。
兩人都知道容楚楚和成襄遠的内情,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成雍輕咳了一聲,打量她神色,道:“前些日子朱氏生了個女娃,你可聽說了?”
狸奴很詫異,她一點也沒聽說這消息。想來家中知道她與朱氏不和,也省的拿這些事情來煩她。
“還好是女娃,若又是個兒郎,朱氏的尾巴能翹到天上去!”成雍嗤笑了一聲,突然想起來他面前這位也是個女娃,便不好再說什麼,讪讪道,“你阿父派人送信,要我為三娘取名。”
狸奴不關心這些,面上有些恹恹的。
“罷了,”成雍擺擺手,道,“堂堂鎮軍将軍的嫡長女,何必為這些費腦筋。你的福氣可在後頭呢!”
狸奴嘟囔道:“我可沒看到有什麼福氣。”
成雍笑了笑,壓低了聲音:“你且等着看,朝廷又要有大動作。”
狸奴一下子來了精神:“大動作?”
成雍卻神神秘秘不肯多說,讓狸奴好生猜測。
“莫亂想,過一兩個月自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