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狂風大作,枯枝敗葉拍打在窗棂上,一聲聲令人膽戰心驚。柳氏夜裡突然高燒不退,成肅連夜請來崔郎中,他一番探查,束手無策。
“你這個庸醫!”
狸奴将浸濕的帕子敷在柳氏額頭,扭頭叫喊道:“阿父,換個郎中來!”
崔郎中醫術高超,享譽京門十數年,被這小丫頭一罵,面上有些挂不住。成肅并非不信他,但見此情形,止不住心裡發慌。府中的小厮四散到城中,急切的敲門聲夾雜着北風呼嘯,時遠時近,重重疊疊。
府中依舊是燈火通明,雜沓的腳步聲接連不斷,諸郎中把脈,搖頭,退後,一個接一個,面面相觑,無能為力。
狸奴終于忍不住哭出來,扶起柳氏灌下之前配好的湯藥,褐色的湯汁打濕了被褥,與她的淚滴一同暈開。
除此之外,她無計可施,緊抓着榻上錦被低聲嗚咽。
成肅喝道:“哭什麼!”
狸奴不管不顧,哭得更兇了。
溫氏得了信,大半夜拄着拐杖趕過來,一看屋裡這架勢,心裡便涼了半截。狸奴哭得岔了氣,睜着腫脹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
衆人都束手無策,隻能在屋中苦等着。成肅眉頭緊鎖,不好讓母親一大把年紀還守在這裡,好說歹說把她勸走了。屋中又沉寂下來,逼仄得令人心驚。
第二天正午,風停了。柳氏的額頭依舊滾燙,一雙眼睛卻緩緩睜開。
狸奴察覺這動靜,驚喜道:“阿母!”
柳氏的面色慘白,雙頰卻因高熱而顯出異樣的绯紅。她似乎想說話,但動作起來吃力,眸光中混雜着難言的情緒,最終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趁她清醒着,喂食湯藥稍微便利些,如此折騰到晚間,柳氏的高燒已褪了,神色恹恹地卧在榻上,幾乎是以氣音道:“狸奴……”
狸奴連忙抓住她的手:“阿母,我在呢。”
柳氏又失了力氣,含笑望着她,到底沒說出一句話。
成肅擔心衆人吵到她,便讓成雍等各自回屋。待人都散了,卻看到徐崇朝仍站在屏風前。
這幾日本不是他休暇,隻因參加昨日的夜宴,他特地從軍中趕回來。
“阿蠻先回營中罷,你義母已好些了。”
徐崇朝不肯:“義父一人怎能受得住?我在這裡替義父照看。”
成肅擺擺手:“這不是還有狸奴?”
狸奴聞言道:“阿兄且放心,這裡交給我。”
徐崇朝不再堅持,抿唇道:“若義父需要,我随時待命。”
成肅點了點頭。
第二夜風平浪靜,柳氏睡得很安詳,狸奴不敢睡過去,強撐着盯着她起伏的呼吸,心底才稍稍有些安穩。阿喜看不下去,勸道:“女郎已兩夜沒合眼了,當心熬壞了身子。此處有奴婢,女郎且去歇着罷。”
“不,”狸奴混沌地搖搖頭,呢喃道,“我害怕。”
成肅坐在内室的矮榻上,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成譽進屋要來換他,成肅擺擺手,問道:“三郎什麼時候走?”
“家中這時候,我如何能走?”成譽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問道,“阿嫂的病怎麼這麼重?從前她身子稍微弱一點,可何至于此?”
成肅默然良久,緩緩道:“我去歲從金陵回來時,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或許……或許我們不該搬進來,蘇循,崔胤,徐寶應,庾慎行,這府中怨魂太多,陰氣重。”
“台城怨魂更多,難道太極殿陰氣重?”成譽冷笑道,“鬼魂才不會作祟,作祟的是人心。”
成肅垂眸,低聲道:“終究是我負了她。”
狸奴不知何時昏睡過去,并沒有聽清他們的談話。等到她再睜開眼睛,天光已大亮。
她一擡起頭,發現溫氏等人都圍在榻前,神情緊張地盯着榻上。
榻上的柳氏眉頭微皺,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夢魇,成肅接連喚她,都毫無反應。崔郎中顫顫巍巍地把上脈,柳氏已氣若遊絲。他對上成肅的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
狸奴發覺不對勁,便攥住柳氏的手,聲音都在顫抖着:“阿母快醒醒,天亮了!”
她晃了半晌,柳氏隻一動不動。狸奴頓時慌亂了,大喊道:“郎中,您快想想辦法啊!”
崔郎中為難地看向成肅。
成肅艱難道:“隻要能讓她醒來,郎中用什麼法子都可以。”
聽他這麼說,崔郎中略一沉吟,取出了一排銀針:“在下隻能通一時之脈,聚一時之氣。”
成肅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别開了頭:“郎中,請罷。”
衆人忙将狸奴拉開,騰出地方讓崔郎中施針。他的針每落到一處,柳氏面上的痛苦便增多一分,待他将全部銀針拔出,她的眉頭才逐漸舒展開來,複歸于平淡安恬的睡容。狸奴直盯着崔郎中手上的動作,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一口。
崔郎中收針,默然退到了一旁。
柳氏一呼一吸漸趨平穩,終于在半個時辰後悠悠轉醒。她勉力一笑,問道:“如今什麼時辰了?”
狸奴回答道:“剛過了巳正。”
“已經這麼晚了?”柳氏似有些驚訝,身子動了動,撐着要起身,狸奴連忙攔住她:“阿母先歇着,不着急,沒什麼事情。”
“我躺了太久,身子已乏了,”柳氏笑了笑,“扶我起來罷。”
狸奴隻得順着她,搬來厚厚的錦被墊在她身後。
柳氏稍稍直起身,在屋中打量了一圈,溫氏、桓氏和成肅三兄弟俱在榻前,她聽到外間有聲響,稍微歪了歪頭。
桓氏道:“孩子們都在外間候着,因擔心吵鬧,沒讓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