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攥緊了母親的手,饒是衆人苦勸也不肯松開。她睜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母親平靜的容顔,手中的溫熱卻被寒夜一點點吞噬,直至消弭于虛空和寂寥,徒留僵硬和冰冷在掌心。
她試圖用雙手将這分寒涼捂熱,但一切都無濟于事。
屋中抽泣聲此起彼伏,狸奴卻恍若未聞,定定地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仿佛已遊離于軀殼之外。
崔郎中搖頭一歎,向成肅告辭:“在下回天無力,還請第下節哀。”
成肅目光仍停在柳氏身上,眼下青黑更顯得面容沉郁:“拙荊沉疴在身,又豈是郎中過錯。”
“什麼叫沉疴在身?”狸奴扭頭道,“我阿母明明好好的。”
見成肅為難,崔郎中隻好解釋道:“早先怕女郎擔心,在下并未明言。夫人氣血虛浮,體弱不堪,卻并無病竈。可見這身子經年虧損,日積月累,早已是病入膏肓了。”
狸奴似是聽他講,又似乎充耳不聞,沉默了許久,才望向成肅:“這些事情,阿父都知道了嗎?”
成肅不語,已說明了一切。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狸奴突然漲紅了眼睛,頹然道,“你憑什麼不告訴我……”
她潸然淚下,埋頭在母親身上嚎啕大哭。
屋裡的侍女慌忙要将她拉起,可狸奴緊緊攥着柳氏的手,大喊道:“都走開!都走開!”
徐崇朝上前,溫聲道:“狸奴,義母在天有靈,正看着你呢!你這番模樣,她會傷心的。”
成譽也勸道:“狸奴,讓你母親好好走罷。生死兩隔,又豈能強留?”
狸奴拼命搖頭,小臉哭得亂七八糟。
她不敢松手,一旦松開了,此生再也無法握住母親的手。
衆人無可奈何,隻得以目光向成肅求助。成肅強忍着悲痛,對曹方遂道:“時候不早了,送女郎回去休息。”
曹方遂得令,上前抓住了狸奴的手腕。狸奴哭喊着奮力掙紮,奈何力量懸殊,隻能眼睜睜看着對方一根根掰開自己的手指。她拳打腳踢,落在曹方遂身上卻如同搔癢一般。
成肅以目示意曹方遂,後者彎腰一抱,便将狸奴倒扛在肩頭,大步流星地出門去了。
狸奴撕心裂肺地哭喊,傳到屋中令人心酸不已。成肅伫立良久,吩咐下人為柳氏淨身整容,料理後事。
見徐崇朝一臉憂色,他沉吟道:“阿蠻,你去看看狸奴罷。”
徐崇朝領命而去,隔着很遠便聽到狸奴号哭之聲,夾雜着含混不清的言語和淚吞下。曹方遂守在屋門口,任憑裡面把門拍得震天響,仍一動不動。
“放我出去……”
徐崇朝聽得狸奴音聲漸弱,不由得一驚,連忙讓曹方遂開鎖。他推了一把,竟似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再一用力,隻聽得咕咚一聲,屋門大開,漆黑屋子裡,狸奴已縮在地上背過氣去。
曹方遂進門點了燈,便無聲退下。徐崇朝将狸奴扶上榻,望着她哭花的小臉,心中隻餘下歎息。
過了沒多久,狸奴緩緩睜開眼,目光呆滞地盯着帷帳,半晌才轉向徐崇朝,張張口正要說話,刹那間淚如泉湧。
她似有千言萬語,梗在胸口盡化作淚水,斷線珠子般将前襟濕透。
徐崇朝端來半碗水,溫聲道:“嗓子都啞了,喝點水。”
狸奴怔怔地撐起身,抽噎着啜飲兩口,便猛地咳嗽起來。
徐崇朝連忙将碗放到一旁,替她撫背順氣,他坐在榻邊,不經意間對上狸奴的目光,卻見對方正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阿兄……”狸奴伸手抱住他,猶如幼鳥縮進小巧的巢穴,痛哭道,“阿兄!”
饒是早就被成肅收為義子,狸奴卻向來叫他小字,從未喚一聲阿兄。
但如今……
心中柔軟的一隅被觸動,徐崇朝将她抱在懷中,對方渾身的震顫也變得清晰可感。他一言不發地收緊了手臂,将對方從未顯露的脆弱包裹其中。
一燈如豆,茕茕燭火中滿室蕭條。狸奴嚎啕力盡,似有所感,睜開紅腫的雙眼,卻見一簇光點在冥暗之中飄來飄去,如同寒夜般幽冷。
“是螢火,”徐崇朝也望着那幽光,輕聲道,“嶺南的螢火。”
狸奴不由得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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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陵郡公夫人的葬禮,自然是規格宏麗,哀榮極盛。
偌大的公府早已扯起白幡,一眼望去恍如寒冬飄雪,令人凄恻怅惘。盛大而哀婉的招魂曲聲中,前來吊唁的賓客人人哀戚,被披麻戴孝的下人引到成肅面前,不由得暗自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