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的侍衛大都守候在門口,屋裡頭才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她穩了穩心神,想來是出門前穿衣,束縛得太緊,居然這麼快便覺得悶。
她移開目光,肆意打量着主家楊大奎。此人不過三十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然而他面容白皙,眉眼少了幾分剛強,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聽他與成肅的言語,原來是西征之後才投入軍中。
他們漫談了許久,堂下開始傳膳。成之染這才回過神來,這家中女主人竟還沒有出來。她斂眸細思,楊大奎應當是有妻眷的。院中精緻細碎的花草,看得出用了不少心,并不像仆婦侍弄出來的樣子。可既然如此,他的頂頭上司大駕光臨,妻室竟不曾露面,哪有這般待客的道理。
成肅似乎對此毫不在意,當然也可能是渾然不覺。他素來欣賞這府将,兩人議論着殺敵制勝之法,正相談甚歡。
成之染坐得靠後,被前面小山一樣的近衛曹方遂擋着。反正衆人都看不到她,她便緊盯着曹方遂發髻間斜逸的碎發,被穿堂而過的清風吹得東搖西晃。
她看得入神,脊背便松弛下來,冷不丁一晃,連忙撐住地。
指尖傳來濕膩的觸覺。
汗毛登時一路倒豎,瞬息從臂膀傳遍了周身。
她死死忍住了戰栗。
這古怪的感覺……
餘光隻一瞥,光滑的地面有一道水漬。
正是被她抿開的。
饒是不動聲色地端坐,心頭早已是翻江倒海。
青天白日,窗明幾淨,地上怎會有水漬?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震得她頭皮發麻,四肢僵硬。
除非……屋頂上有人!
心頭驚濤駭浪翻湧不絕,她絲毫不敢動彈。什麼人會待在屋頂上?怕不是擡頭看一眼,她的小命便沒了。
屏風後帷幕輕輕拂動,窸窣的聲響如巨蟻般咬噬着她的心。難怪剛一進門便覺得怪異,這看似素淨的堂屋内,帷幕之間,屋梁之上,木槅之後,會不會都藏滿了人!
下首的楊大奎依舊談笑風生,他與成肅隔着不到一丈遠。成之染再看他神情,竟從眉宇中尋出一絲緊張。
成肅的後身毫不設防地敞開着。她望着父親斑駁舊袍上暗紅雲紋,若此刻屏風後刺出一柄利刃……
成之染不敢再想下去。
大聲喊阿父?這屋中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打草驚蛇,他們恐怕一個也别想活着出去。可若是不喊……
楊大奎一聲令下,他們照樣還是會葬身刀下。
若沖上前将楊大奎挾持……
若他是這場陰謀的主使便罷了,若不是,屋中的刺客恐怕不會顧忌這人的死活。
到底該怎麼辦?
成之染心念急轉,突然“哎呦”一聲歪倒在地上,捂緊了肚子叫喚個不停。
楊大奎正與成肅談笑風生,見狀投來謹慎的一瞥。
成肅皺眉道:“這是怎麼了?”
成之染叫嚷道:“第下莫管我!都怪宋光甲,一早拉着我喝什麼冷酒,我一時大意,着了他的道!”
衆人一時愣住,宋光甲?哪個宋光甲?
楊大奎不知她在說什麼,又不好開口趕人,隻得尴尬而不失禮貌地望向成肅。
成肅不動聲色地坐直了腰闆,迎着對方的目光笑了笑,道:“見笑了。”他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成之染身旁。
成之染叫道:“第下,要命啊!”
成肅沉聲道:“來人!”
門外甲士呼啦啦進門,成肅尚不及發令,忽聽得利刃出鞘之聲,一道寒光從天而降。
成肅早有察覺,連忙閃避一旁,那刺客一擊未中,登時被甲士團團圍住。
楊大奎咬牙喝道:“動手!”
他話音剛落,帷幕之間,屋梁之上,木槅之後,霎時間沖出十餘名刺客,與甲士厮殺起來。
楊大奎從幾案下抽出長刀,直直向成肅沖殺過來。曹方遂和常甯連忙撲過去,不料橫空被刺客攔住。
成肅提刀在手,指着楊大奎道:“豎子!我待你不薄,好一個狼心狗肺!”
楊大奎不語,一刀砍過來。成肅也不含糊,二人短兵相接,你來我往地纏鬥起來。
曹方遂和常甯斬殺了刺客,徑自揮刀來解圍。楊大奎賣個破綻,抽身跳出了圈外。
成肅趕上去,卻聽成之染大喊:“阿父當心!”
楊大奎回身一刀砍下,眼看就要落到成肅身上,他忽然肋下劇痛,周身氣力也陡然一洩。
一把短刀深深插在他肋下,握刀的雙手纖細卻有力,而這雙手的主人,正驚懼不定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