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忍痛笑笑:“好!”
她眸中難掩苦澀。旁人都以為這隻是普通的休沐,隔日便照舊回來,她心裡清楚,年關已到,這一次回去成肅便再難松口。
暮色遲緩,落雪的長街倒映着微光。成之染踽踽獨行,朦胧的影子投在身前,将前路映得模糊。
徐崇朝不知何時跟上來,見她一臉決絕的樣子,走出營門這麼久,竟一次也不回頭。
“你就這麼離開了?不跟他們道個别?”
成之染眼前浮現出同伍軍士的面龐,這半年與他們朝夕相處,若說沒一點不舍,那也不可能。
她緩緩搖頭,歎道:“道别又有什麼用?”
她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卒,離開了也沒人會留意,以後還會有人補上她的缺。
這樣一想,她心裡更沉重了。
街上已少有行人,倏忽又開始飄雪。成之染止步,突然發問道:“我要多久才能升到你的位置?”
“我的位置?”徐崇朝一愣,道,“義父是為了讓我練兵,一開始便讓我做幢主。若是從普通士卒起步,要打仗,要立功,才能往上走。”
成之染黯然:“那要到猴年馬月?”
“一人敵不足學,要學便學萬人敵,”徐崇朝笑道,“你隻記得三郎君所贈的長刀,卻忘了二郎君所贈的書冊。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隻拘泥于打打殺殺,又豈能長久?”
成之染默然良久,目光沿着長街落到盡頭的成府,喟然道:“我自幼生長在京門,阿父又從軍,我如何不想像他一樣,在沙場上闖出一番天地。”
徐崇朝道:“若你依舊是成司馬之女,便隻能從小卒開始曆練。可你已經是成大将軍的千金,有什麼陽關大道不能走?”
成之染笑了:“阿兄,你可羨慕我?”
徐崇朝眸光微動,一時怔忪。
成之染饒有興緻地盯着他,聲音卻有些渺遠:“我不像阿兄在軍中多年,若要走捷徑,旁人會說我倚仗世資,便如庾慎終,全憑乃父功績欺世盜名。”
“若說到倚仗世資,王謝袁蕭子弟,哪一個不是憑門蔭入仕,可真正有功于社稷的又有幾人?”徐崇朝歎道,“倚仗世資不可恥,不辜負世人期待,做出一番事業,才是真本領。”
暮雪被北風吹散,漫天飛舞。成之染眸中倒映着飛雪,半晌才低低說了一聲:“阿兄,謝謝你。”
徐崇朝見她衣衫單薄,臉蛋都凍得通紅,道:“還愣着作甚,快回去暖和暖和。”
成之染渾身都凍僵了,邁着小碎步悶頭便走。
徐崇朝跟上,道:“這半年益州有變動,你可聽說了?”
“不曾,”成之染很是意外,想了想,道,“濮陽王被殺了,朝中有誰去替他?”
“清河戴勝。”
“哦……”成之染聞所未聞,又走了幾步,不由得蹙眉,“是何人舉薦?”
徐崇朝偏偏賣關子:“你猜?”
成之染瞪他一眼:“我不猜。”
“是義父。”
成之染腳下一頓:“這戴勝是何方神聖?”
“旁的不清楚,他前些年當過海鹽縣令。若我沒記錯,曾與義父一起迎擊海寇。”
“這便是了,”成之染點了點頭,問道,“他新官上任,可做出什麼成績?”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戴勝千裡迢迢去赴任,人剛到江陵,前方便有消息說,宗棠齊戴罪立功,與漢嘉太守魯康合兵攻殺叛将。二人要繼續進兵,戴勝卻不許,争執了許久,宗棠齊便一封奏疏上到金陵彈劾他。”
成之染聽到“魯康”這名字,着實愣了愣。這名字好生熟悉……
電光石火之間,飄搖風雪仿佛化為寂寥江雨,陰沉死寂的雲雷洲上,那持刀逼近庾慎終的身影一晃而過。
就是他,扶風魯康,當時的益州督護,南陽宗氏的家将。
這麼說的話,繼續進兵應當是宗棠齊的決斷。
成之染默然,戴勝既然是益州刺史,将帥不和,如何用兵?
她問道:“那結果如何?”
徐崇朝似是一笑:“先前義父不許我告訴你,但你既然回府,早晚也會知道。我姊夫已帶兵馳援白帝城,三郎君更是被任命為征蜀都督,督統諸軍合力伐蜀。”
成之染頗有些意外:“三叔啊……”
看來這一次伐蜀,純然是她阿父的意圖了。
“怎麼,你不高興嗎?”
成之染憂慮重重:“從前我不信蜀地難攻,可從這兩年戰事看來,伐蜀一直遲滞在白帝城。或許,這一仗真的不好打。”
“不錯,遷延日久,形勢越來越複雜,”徐崇朝點點頭,道,“數月前賊首喬赤圍與關中宇文氏勾結,似乎是拉來了外援。”
成之染更加擔心,郁悶道:“發生了這麼多事,阿父竟從未對我提起。”
徐崇朝連忙解釋:“你先前還在軍中,義父特地叮囑府中守口如瓶,也免得讓你分心。”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照你這麼說,我還真不能總待在軍營。”
徐崇朝應道:“與其在軍中,不如在義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