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嶽笑了笑:“既身在東府,去西府作甚?”
成之染并不搭言,在屋中轉了一圈,忽而道:“前幾日商議蜀中形勢,郎君可記得?”
“女郎指的是……”
“宇文盛封喬赤圍為蜀王。”
成之染當時聞訊,心裡止不住冷笑。先前喬赤圍隻是向宇文氏稱藩,如今宇文氏坦然回應,還真是郎情妾意沆瀣一氣。她可以想見,若日後出兵伐蜀,宇文氏必然會再次橫加幹涉,讓我軍腹背受敵。
“女郎若問起這個……”顧嶽依舊面帶笑意,道,“宇文盛非人主,喬赤圍非人臣。小孩子過家家的事情,也能當得真?”
“哦?”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那伐蜀之事,郎君有何計較?”
顧嶽垂眸,壓低了聲音:“敵在腹心,遠勞無功。”
他話裡有話,成之染不由得打量他一番:“如何破敵?”
顧嶽身材颀長,垂首站在她面前也顯得高大。他微微擡眸對上成之染的目光,沉聲道:“破敵之計,正在女郎。”
“在我?”
成之染不解,正待細問,卻聽身後有人道:“女郎怎麼在這裡?郡公正到處找呢。”
何知己徐步入内,朝她一拱手。
“何主簿?”成之染看了看顧嶽,問何知己道,“我阿父找我作甚?”
何知己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搖頭道:“女郎去了自然會知道。”
成之染向二人告辭,一路上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無數種可能,但步入滄海堂時,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堂中并非隻成肅一人,下首還坐着個須髯飄飄的老者,看上去很是面生。
見她不明所以地走進來,成肅對那老者笑道:“袁公,這便是小女。”
他以目示意,成之染隻得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那老者點頭,似乎想誇贊幾句,目光落在成之染腰間短刀上,話又收回了肚子裡。
成肅倒也不勉強,揮手讓成之染先退下。
成之染一頭霧水,索性便坐在廊下,隻等那老者離開再問個究竟。
方才父親稱他為袁公……是哪個袁公?汝南袁氏嗎?
讓父親如此恭敬客氣,應該差不多。汝南袁氏是皇後的母族,若她沒記錯,袁皇後還有個兄弟在東府為官。
她苦思無果,幹等到日上中天,那袁公才悠悠離去。
成肅一直将人送出了大門,待回到滄海堂時,正看到成之染坐在靠門的位置,一臉狐疑地打量着他。
“阿父,那是誰?找我來作甚?”
成肅不慌不忙地落座,緩緩道:“是會稽王請來的媒人。”
成之染愕然,騰地一下站起來:“怎麼又是他?從前不是已回絕了嗎?”
她雖未明說,成肅也明白指的是誰,略一沉吟道:“你如今已經除服,年歲也不小了,是時候再考慮一下終身大事。”
成之染憤憤不平:“既然是終身大事,也得我同意才行。世子并非良偶,阿父拒了他罷!”
“世子又如何得罪你了?”成肅似有些不滿,“先前他被會稽王罰過,如今竟能說服會稽王納采,足以見其心誠。日後自不會虧待你。”
“可是我不願,”成之染望着他道,“阿父難道要我如三叔一般為難嗎?”
成肅愣了愣,神色頗有些複雜:“形勢比人強,你素來任性,也要為家中多考慮考慮。”
有些事他不便明言,久居朝堂之上,若是在天子心目中沒幾分分量,以後怕是越來越難走。
成之染失笑:“阿父難道是因為李勸星交結清流,所以也硬要靠我攀附天家嗎?”
“話不能這麼說,”成肅歎息道,“隻是這婚事天時地利人和,送上門來的好事若不要,将來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可我就是不想要,無論是誰都不要!”成之染恨恨道,“這兩年以來我所求為何,阿父當真不明白?”
成肅斂眉道:“你再仔細想一想。”
成之染冷哼一聲,氣沖沖地出了門,渾身都帶着火氣。
“狸奴你等等!”
聽到有人在喊她,成之染頭也不回,直到進了垂花門,才突然意識到,方才似乎是徐崇朝的聲音。
她剛一止步,果然見徐崇朝快步走過來:“你悶頭跑什麼,後面有妖怪追嗎?”
成之染不耐煩道:“怎麼了?”
徐崇朝見她面色不豫,遲疑了一下,道:“明日軍中到萬壽山打獵,你可準備去?”
“去,怎麼不去?”成之染想都不想,道,“到時候叫我。”
徐崇朝應下,問道:“方才怎麼了?”
見他提起這一茬,成之染頗有些煩躁,連道旁枝葉間漏出的疏朗日光都顯得刺眼了。她略一沉吟,搖頭道:“沒什麼。”
徐崇朝欲言又止,隻說道:“好。你許久不曾去打獵,若手上缺些什麼,盡可來找我。”
成之染心事重重,在府中轉來轉去,擡頭竟來到了馬廄。成肅從前常騎的棗紅馬白蹄正在槽邊吃草。它依舊高大健壯,可悠緩的神态間已見疲态。
這匹馬是與她同歲的。年幼時父親馳騁沙場,正是它體力旺盛的壯年,如今掐指十年過去,成肅由小小司馬擢升為一軍統帥,已許久不曾橫刀躍馬了。
白蹄見她走過來,親昵地将腦袋蹭到她胸口。
成之染輕撫着馬鬃,從它黝黑平靜的眼眸中望到了自己的影子。
“明日我們一起去打獵,”她似是自言自語,“白蹄可要好好表現呀,不然以後阿父都不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