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未消,春寒料峭,東府城頭的青龍大纛迎風招展。
一隊遠道而來的人馬在城下止步,為首的少年一身戎裝,仰頭望着城門“東府城”三個大字,深吸了一口氣。
他縱身下馬,緊随其後的魁梧大漢接過了缰繩。衆人步入東府城,不消向路人打聽,便沿着青石大道來到了成府。
那少年客客氣氣地遞交了名帖,便耐心在門口等着。兩座石獅子威嚴聳峙,森森然與朱門緊閉的府邸交相輝映。
時已近黃昏,城中炊煙袅袅,街上行人逐漸稀少。
那少年正描摹着石獅子的神态,忽聽來時路上鐵蹄铮铮,馬匹嘶鳴。循聲望去,道旁垂楊間閃現出一隊人馬,約有數十人浩浩蕩蕩,個個弁冠束帶,牽黃擎蒼,馬上挂着沉甸甸的獵物滿載而歸。
公府大門轟然大開,數十名小厮魚貫而出,恭恭敬敬守在府門口。
那少年被擠到了一旁,回首細看那縱馬而來的隊伍,為首竟是名玄衣少女,胯-下魁梧的棗紅馬躍階而上,如疾風利刃,箭矢铮然。
那少年一時驚呆,再也挪不開目光。
成之染正要策馬入府,餘光瞥到有人盯着她,側首一看竟似曾相識。她旋即打馬回身,居高問道:“你是什麼人,又在此作甚?”
那少年隻愣神看着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同行的柳元寶哂笑一聲:“哎,女郎問你話呢!”
那少年恍然回神,局促地拱了拱手,自報家門道:“在下元破寒,河南人士。欲求見揚州刺史成公。”
河南元氏……這年頭在江南可不多見。成之染稍稍詫異,不由得端詳他一番,心頭浮起莫名的熟悉之感。
元破寒面容俊朗,一笑便如雪域生花,又問道:“敢問小娘子芳名?”
徐崇朝早已在階前下了馬,聞言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成之染。
成之染并不答話,問道:“你從北地來?”
“算是罷。”
“我帶你去見刺史。”成之染下了馬,将白蹄交給馬僮。
元破寒跟着她步入公府,隻略略掃了眼府中館舍,那目光便又黏在成之染身上。他不依不撓,擇機又問道:“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
成之染聞言止步,側首打量他:“我們是不是見過?”
元破寒讪讪地笑笑,摸了摸腦袋,不由得失語。
這一路樓閣幽深,他再也沒多說話。
成肅剛看過元破寒的名帖,正在滄海堂候客。日影西斜,堂中在無邊靜谧中隐隐浮動着喧嚣。他一身紫衣便服,垂眸調弄着茶盞,擡眸時鳳目流轉,流露出器宇軒昂的氣度。
元破寒步入堂中,恭敬地行了大禮,偷眼看這位将軍手撚長髯,不怒自威,心下便一緊。
成肅凝視他許久,意味深長道:“你是元武侯的後人?”
成之染站在堂下,聞言與徐崇朝相視一望,目光中難掩驚愕。
元武侯乃是敬稱,其人名為元仲衡,鼎鼎大名她早有耳聞。元仲衡是輔佐僞朝賀樓氏一統北方的股肱之臣,深得國主賀樓骞信重,執掌朝政二十年,竭忠盡智以事其君,端的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成肅雖身在南朝,也不得不承認,元仲衡在近世士流中稱得上第一等的名相。
元破寒斂首,言語間似是喟然:“家祖亡故三十餘年,幸得第下垂思,不孝孫無任感荷。”
“元郎請上座,”成肅不由得歎息,“即便在江南,聞說武侯風采,仍讓人心馳神往。我亦想見其為人,可惜天不遂人願。”
元破寒垂眸:“在下年且十九,亦不曾得見家祖。”
“如今見了元郎,我也算是如願了,”成肅仔細打量他一番,道,“長安路遠,元郎如何到了金陵?”
“第下容禀,二十多年前賀樓天王離世後,關中大亂,内外失和。家父為奸佞所迫,帶領族人南下漢中,後來又客居于雍州,在下便生長于雍州。數年前第下平定庾氏,族中見天下太平,便讓在下出來闖蕩。”
“哦?”成肅頗有些興緻,“你去過哪裡?”
“北到秦關,南至三吳,在下遊曆三年,大魏半壁江山都走過了。家叔說在下已将近加冠之年,若要有所作為,還需投奔明主。因此在下從三齊趕回,特來第下府上。”
聽他提起三齊,成之染又瞥了他一眼。自去歲開始,僞齊獨孤氏隔三岔五在邊關興風作浪,成肅已派了參軍溫印虎去清剿,然而敵軍見勢不好便暫退,按下葫蘆浮起瓢,總不能讓人安甯。近日接連有軍報傳來,齊主獨孤灼又增派數名大将南下騷擾,劫掠邊民,攪擾得人人自危,彭城以南的百姓都固壘自守,人心惶惶。
她父親恐怕也在思量此事。
果然,成肅問道:“既然如此,元郎對三齊局勢怎麼看?”
元破寒略一思索,道:“自獨孤灼繼位以來,邊關一直兵荒馬亂。這次他大掠淮北,劫掠數千家百姓北上。在下這一路耳聞目睹,盡是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慘狀。”
見成肅默然不語,他慨然應道:“第下,此刻正是伐齊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