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擡眸看了她一眼,向衆人問道:“諸位還有何見解?”
“卑職以為,翻越箕尾山之計可取,”徐崇朝指着輿圖上标注的下邳、琅邪、東莞,一路向北,越過臨朐城,落到了廣固,道,“若依照此計,從下邳登陸之後,我軍需步行近千裡,大抵在六月初到達山北臨朐城,一舉與敵軍決戰。到時候我軍深入敵境,後路斷絕,則人無退心,矢志必勝,不亞于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
“是這個道理,不過也沒有那麼冒險,”元破寒見成肅并無異議,開口道,“從下邳到琅邪,或多或少還是大魏的土地。我軍大可以沿途留下兵力修築營壘,形成一條運糧的通道,這樣若前軍有變,也可以全身而退。”
“可我軍跨越箕尾山,後路并不易維持……”成之染仍盯着廣固城,忽而問何知己道,“何主簿,三齊的麥田何時收割?”
何知己笑道:“正是在五月。”
“如此甚好,”成之染喜道,“我軍越過箕尾山,山北的麥田剛好成熟,到時候民戶收了糧,直接征收豈不是方便?”
鐘長統訝然:“這是不是……有點冒險了?若敵軍堅壁清野,大軍不就斷了糧?”
“不會。”
這聲音傳來,衆人愣了愣,齊刷刷望向成肅。
成肅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胡人最愛惜小利,必不會想那麼多。”
見衆人疑惑不解,何知己幹咳一聲,道:“堅壁清野,确實可以阻撓我軍行進,可接下來呢?即便我軍因此而撤退,也不過消耗些糧草,對大魏而言并沒有什麼影響。可失去了這一季收成,對獨孤氏而言卻是重創。僞齊地處于三國之間,向來最為弱小,僥幸逼退了我軍,還有慕容氏近在咫尺。慕容氏的威脅遠甚于大魏,因此獨孤灼也不會願意自損根基。”
既然何知己開口,衆人便信了三分,可心裡還是沒有底。
成肅沉沉道:“翻越箕尾山,直搗廣固城,諸位以為如何?”
諸将佐面面相觑,半晌不作聲。
鐘長統默然良久,點頭道:“卑職贊成。”
孟元賦和杜延壽對視一眼,道:“末将并無異議。”
見他們都這麼說,其他人也沒理由反駁。
成肅笑了笑,道:“那便這麼定。明日便可到下邳,需早做準備。”
諸将佐領命下去。成肅長舒一口氣,負手回到主位上。
成之染還賴在帳内不肯走,欲言又止頗有些猶疑。
成肅看了她一眼,狀若不經意道:“你怎麼想到要翻越箕尾山?”
成之染略一思索,道:“我軍千裡奔襲,這一路人都乏了。若是繞過箕尾山,要走到猴年馬月?倒不如速戰速決,殺他個措手不及。”
何知己笑道:“單刀直入,委實是女郎的性子。”
成肅似是笑了笑。
成之染湊上前去,問道:“不過,我隻是随口一說,阿父怎麼就采信了呢?”
成肅瞪了她一眼:“隻不過與我不謀而合。”
他沒來由地氣惱。還随口一說?天知道他輾轉多久才做出決斷!
成之染笑道:“若是沒有我,阿父又如何說服他們?”
“軍令如山,哪需要那麼多話?”
成之染雖不服氣,輕哼一聲便走了。
何知己望着她背影,笑道:“女郎果然有将才!”
成肅沉沉一笑:“還差遠着呢。”
那語氣裡分明是得意。
何知己也不戳破,交代完軍務便出了大帳,居高臨下,正看到成之染與三五人聚在舷邊。
夜色如水,映得她眸中光彩如月華。
元破寒正比劃着什麼,時不時望向她,眼神中滿是傾慕。
随軍而來的柳元寶則一副問這問那的樣子,腦袋好似還沒有轉過彎。
徐崇朝靜靜聽他們議論,目光落在瑩瑩水波上,看不清神色。
成之染言笑晏晏,即使個頭比周圍矮一截,仍舊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生女當如此。
何知己暗歎一聲,微風吹動了發帻,斑白須發在月下明晃晃一片。
暗夜無聲,四野枯寂。明日,便到下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