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在臨朐修整數日,留下少量人馬戍守,便浩浩蕩蕩向廣固城進發。
然而這一路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成之染緊随着成肅,打馬登上高坡,遠處的廣固城赫然入目。它背靠連綿群山,周遭河流如錦帶,自山谷中蜿蜒而下,猶如飄落的緞帶,将這明珠般的城池萦繞其間。
城池以河流為界,以西的内城巍峨挺拔,但規模不大,估摸着也隻能安置百官衙署。河流以東的外城則城牆逶迤,将士庶民居包攏在内,曲折起伏,并不規整。
成之染稍有些失望,嘟囔道:“這城池可比荊州差遠了……”
“城池雖簡陋,這形勢卻是百裡挑一,”徐崇朝指着山腳下的河流道,“這是廣固城最南邊的河流,在城北還有四條河,城池正位于五水彙聚之地,俗稱‘五龍口’。三齊平曠,無險可守,此城依山傍水,四周絕澗,岨水深隍,易守難攻,正是兵家險地。”
成之染不以為然,拍馬跟上成肅的步伐,啧啧道:“我看這城池雲煙缭繞,透着一股陰森之氣,恐怕不是什麼好地方。”
何知己聞言,側首看了她一眼。
柳元寶哂笑一聲:“怕不是因為陰着天,那地方地勢低窪,水汽重罷了。”
“女郎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何知己幹咳一聲,道,“這小小城池,冤孽可不少。”
“哦?”成之染來了興緻,好奇道,“此話怎講?”
何知己似是一歎,目光悠遠,道:“其實這城池不過是百年間新建的。當時胡虜所置的青州刺史在地築城,擁兵自重,引得胡虜率重兵來讨,破城之後坑殺軍民三萬餘人。隻留了男女七百餘口,據說自從那以後,城外山水之間常有鬼哭聲,廣固城也蕭條了好一陣子。”
成之染心裡一寒,半晌道:“既然如此,獨孤氏為何還要定都于此?”
何知己笑道:“三齊這地界,他還有得選?”
成之染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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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一路兵不血刃,徑直行進到廣固大城外。大城城牆綿延數裡,于守軍而言,并不容易布置兵力。
然而困獸猶鬥,兵臨城下之際,殘餘不多的守軍仍抵死頑抗。魏軍架雲梯攻城,頗費了一番功夫,頂着巨盾,冒着箭雨,直打到午後陰雲密布,将士才擊潰城牆上的守兵,躍入城中打開了城門。
大軍如潮水般湧入城中,霎時間雷聲大作,急雨傾盆。大城中仍是一場惡戰,街頭巷尾處處回蕩着金戈争鳴之聲,血水混雜着雨水,在并不寬敞的泥濘道路上橫流。
衆将士追到小城城下,城上吊橋早已經拉起。隔着寬廣的河水,不得不止住腳步。
電閃雷鳴間,廣固内城灰撲撲一片,仿佛與山岩融為一體,似冷漠山神拒人于千裡之外。溫印虎沖到最前方,也隻能望洋興歎,恨恨道:“真是便宜了他們!”
滂沱雨幕中傳來鳴金之聲,衆人退守到大城,正急急尋找避雨的地方,那雨卻停了。
成之染渾身濕透,衣袍濕哒哒地黏在身上,很讓人難受,鐵甲摸上去滲着涼意,引得她一個噴嚏。
成肅正騎馬沿河巡視,并未注意到她這邊。雨過天晴,眼前的城池還濕漉漉的。日光下的河流波光粼粼,自遠山奔流而來,繞城而過時緩緩流淌着。水色幽深,看不清深淺。
小城東北側,大大小小五條河流彙聚于此,水道縱橫,交錯繞城,俨然是天然的護城河。
隔水相望,小城巍然聳峙,城頭上戒備森嚴,無數道目光謹慎地朝這邊窺伺。
成肅默然良久,道:“這便是五龍水口?”
徐崇朝點頭:“正是。”
成肅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
諸将佐正小聲議論着,有軍士來報,大軍已占領大城各處要地,抓獲了不少俘虜。
成肅眸中閃過一絲微光,道:“城中還有多少百姓?”
那軍士有些為難:“怕隻有十之二三,據留下的百姓說,前幾天獨孤灼将城中勞力都抓到内城去了。”
成肅應了聲,沒有說什麼。衆人随他一同到城北,此間早已收拾了一座宅邸出來,作為臨時的中軍大帳。
成之染放馬長街,一路上除了匆忙往來的軍士,竟沒有其他行人。她接連敲了十幾戶人家的大門,也無人出來應答。一時之間,這陰沉之地竟像座空城。
不過這也好,空出了許多民宅,大軍的住處有了着落。
她走走停停落在最後,趕到中軍議事堂時,衆人正在商讨軍情。
水邊走一趟,廣固内城得天獨厚的優勢展露無遺,易守難攻已是不争的事實。衆人心裡犯嘀咕,廣固這一戰,恐怕不能像在臨朐一般速戰速決了。
杜延壽有些懊惱:“這一路輕車急進,我軍不曾準備像樣的攻城器械。又隔着水道,單憑雲梯鐵索,如何能攻城?”
桓不疑歎道:“大不了等到冬天河水結冰,我看他還有什麼天險可憑!”
鐘長統表示贊同:“内城中人多糧少,消磨幾個月,便受不住了。”
可是,若大軍久攻不下,還有一大堆麻煩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