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休整了一夜,次日天剛亮便離府入宮。他身着绛紫朝服登上車駕,在熹微晨光中格外耀眼。
成之染坐着副車跟到宣陽門,聽聞外間說話聲,不多時便見徐崇朝掀簾進來。
她又驚又喜,道:“阿兄要随阿父入宮嗎?”
“面聖是何等大事,我豈能随便入宮?”徐崇朝道,“到時候義父進了大司馬門,我們在城下等着便是。”
成之染難掩失落,挑起側簾打量着道外闾裡。宣陽門以内官署密布,間或有貴胄宅邸散布其間,亭台樓閣掩映于林木間,望上去便是森嚴氣象。
早有内侍等候在大司馬門下,簇擁着将成肅迎入宮中。成之染目送他鮮亮的背影消失,心中說不出是憂是喜。
成肅這一去便是小半日,日上三竿時尚不聞音訊。成之染與若幹将佐等得不耐煩,隻剩下望着巍巍宮城發呆。
宮門内遠遠走來三五人影,朱紅中夾雜着绛紫,成之染不由得眼前一亮。然而為首那來人雖也是紫袍金帶,身形和步态與成肅迥然不同。
原來是固始縣公孟元禮。
孟元禮身為尚書左仆射,在宮禁要地遇到他并不意外。
成之染心頭一喜,正要上前問好,目光落在他旁邊一人身上,不由得遲疑了。
那人身姿飄逸挺拔,步态雍容華貴,俨然是一名俊雅的文士,一身紫袍看上去卻比孟元禮還氣派。
竟是領軍将軍陳郡謝讓。
孟元禮也看到成之染,和氣地打了聲招呼,眉宇間愁思揮之不去,似乎也沒什麼交談的興緻。
謝讓亦投來目光,淡淡掃過她,落在她身旁一人身上,竟帶了幾分笑意。
“袁郎,久違了!”他遙遙拱手,音聲朗朗。
身側有人應聲酬答,成之染認得他,正是成肅帳下從事中郎袁攸之。
他出身汝南袁氏,是如今袁皇後的次兄。他長兄袁放之掌虎贲左衛,正是謝讓的下屬。
此等門第在軍中數一數二,成之染初時也曾留意過,但其人于行軍并無謀略,在她看來實在是無足稱道。
他二人攀談一番,提及上遊戰事,三言兩語間面露難色。
謝讓負手輕歎,目光似乎越過袁攸之,道:“沒想到此番北伐,竟惹出這般禍端!”
諸将佐聞言心中不平,顧忌着謝讓身份,并不敢多言。
成之染見袁攸之也唉聲歎氣,卻沒有分辨之意,頓時心頭火起。而孟元禮雖皺了皺眉頭,到底沒有說什麼。
當初成肅要北伐,他可是鼎力相助。
成之染不解其意,沒好氣道:“這哪裡是北伐的禍端?張靈佑狼子野心,遲早會造反,難不成就因為他,王師便整日守在城中嗎?”
袁攸之臉色變了變,生怕他們吵起來,尚不及開口,卻聽謝讓發話了。
“四夷不定,王師遠出,勞民傷财。”
他語氣淡然,隐隐又夾帶威壓。
成之染毫不客氣:“正因為四夷不定,王師才要遠出!若偏安一隅,便隻有挨打的份。”
“好事之徒。”
謝讓畢竟是堂堂領軍将軍,放不下臉面與她争執,眸色沉了沉,便轉身登車離去。
成之染正要跟上去,被徐崇朝攔下了。
“算了罷,跟他争這些口舌作甚?”
成之染心裡堵着氣,見袁攸之面色尴尬,也不好再說什麼,隻盯着遠去的車駕,簡直要盯出窟窿來。
孟元禮旁觀這一場,此時道:“女郎,領軍将軍的面子也不給?”
成之染朝他一禮,扭頭鑽進了副車。
徐崇朝站在車下,溫聲送孟元禮離開,這才掀簾低聲道:“何必與謝氏後人較勁?”
成之染不語,半晌才冷哼一聲:“一代不如一代。”
孟元禮剛走沒多久,成肅出來了,衆人齊齊擁上去,一個個面色緊張,不敢發話。
送他出宮的内侍恭敬退去,成肅在車前回望宮門,沉聲道:“回去罷。”
成之染心中疑慮,卻不便多問,待一行人回到滄海堂,她忍不住問:“今上怎麼說?”
成肅道:“興師北讨,讓逆賊有機可乘,今上不怪罪已是幸事。”
成之染不滿:“謝讓這麼說就罷了,阿父為何也這樣!”
成肅不知謝讓這一節,聽徐崇朝三言兩語解釋了,并沒有什麼反應,隻道:“無怪謝公這麼想。”
成之染負氣不語,卻見徐崇朝無聲搖頭,心中便突地一跳。她阿父這般剛強之人,豈會有如此心思黯淡的時候,除非……
除非賊寇極猖獗,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她吃了一驚,卻見成肅輕叩着幾案,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建武将軍董榮等不及,問道:“第下,接下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