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不說話,堂中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半晌才聽他說道:“張靈佑正在江州,如今之計,唯有一等。”
“等?”諸将佐嘩然,一時間議論紛紛。
坐以待斃可不是成肅的風格。
倒是鐘長統應道:“李公守西府,我等确是急不得。”
董榮頗有些遲疑:“他能守得住?”
成肅瞥了他一眼,話鋒一轉:“金陵守衛空虛,我已懇請今上召崔公入京。至遲一個月,我軍留後的兵士也可抵達。如今諸位且耐心等待。”
他如今手中空空,親從僚屬不過二十人,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青州刺史崔甘泉駐守京門,滿打滿算三五日便能入京。成雍在京門等候接應留在山陽的精銳,也不過旬日之間的事情。最麻煩的是北伐諸軍自下邳南下,由主簿何知己統領,傷病無數,辎重成行,到京師頗費時日。
然而此間形勢,恐怕不得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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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姑孰城外。
山林蒼莽,石灘斑駁,泥濘的河汊口,到處橫陳着橫七豎八的屍體。雙方士兵狼藉郊野,旗幟淩亂,被鮮血浸染。
紅衣小将高踞馬上,持一杆紅纓槍撥弄着敵兵屍首,發出了懊惱的聲音。
“阿叔,不是說妖賊個個會法術,都生得青面獠牙?這些人平平無奇,可看不出有什麼妖術!”
“擺弄這作甚,髒了你的槍!”宗棠齊皺了皺眉頭,目光沿着河灘望向遠處,水波浪蕩,甯靜中透着一絲詭異。
“阿叔?”宗凜跟上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宗寄羅仍不甘心地四下翻看,宗棠齊收回視線,目光中帶着隐憂:“六郎,此番妖賊不過數百人,雖被我軍擊退,恐怕後續隻會越來越多。”
宗凜略一思索,道:“可要回禀李将軍?”
宗棠齊點了點頭。
宗寄羅拍馬過來,不滿道:“打勝仗固然是好事,傳回去也讓朝廷安心。可李将軍未免小人之心,将我阿兄扣着不放,難道還擔心我們投敵嗎?”
海寇北上,沿途郡縣望風披靡,倒戈投敵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宗棠齊瞪了她一眼:“胡說!李将軍這是為宗家留後。”
宗寄羅始料未及,略一怔愣便哼笑道:“這是什麼話……”
“戰場兇惡,萬事需得小心。”
宗棠齊說罷,望着平靜的江面一歎。
宗寄羅不語,半晌又道:“不是說成大将軍已經回來了?阿叔還擔心什麼?”
“他回來,難道還能來這裡守西府?”宗棠齊反問。
宗寄羅又是一噎,心情低落了大半。
宗凜見二人面色凝重,連忙道:“妖賊在尋陽徘徊不前,要往上遊去也說不定。”
“上遊啊……”宗棠齊歎道,“我倒是但願如此。”
“阿叔!”宗寄羅嗔道,“阿姑還在江陵呢,我甯願多打些仗,也不想戰火燒到荊州。”
“這豈是你能決定的?若荊州無戰事,妖賊早就順流而下了!”
宗棠齊抛下這話,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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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軍書如羽箭,片刻不停地發往金陵。成肅端坐滄海堂,一日之間文書便摞了三尺高。成之染便如往日般待在耳房,聽府中将佐往來議事。
成肅向來不喜認字,看乏了便讓成之染讀給他聽。然而上遊沒有多少好消息,海寇盤踞于尋陽,不時派散兵遊勇襲擾豫州邊境,西府亦派宣城太守宗棠齊率兵回擊,彼此間試探虛實,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然而大敵當前的關頭,豫州刺史李勸星卻病倒了。
成肅起初聽聞這消息,氣急反笑:“早不病晚不病,張靈佑攻破江州他反倒病了!真是個好時候,窩在西府不敢出,竟找了這麼個理由!”
“人有旦夕禍福,阿父這話可看輕了李将軍,”成之染不滿,“他戍守姑孰,連月來招兵買馬整治水師,自是在準備與賊寇一戰。”
“鎮守西府,這一戰在所難免,”成肅瞥了她一眼,“關鍵要看怎麼打。”
成之染尚不及細思他話裡的意思,成肅卻擺了擺手,道:“罷了,旁人靠不住,且守好金陵便是了。”
崔甘泉不多日便帶兵入京。然而京門兵力不過千餘人,縱使他全力勤王,與金陵守備所需相比仍舊是杯水車薪。
成肅眉頭皺得更緊了。
暑氣漸起,金陵又是梅雨時節。飄零細雨連下了五六天,天卻久久不放晴,陰沉着蒸騰着水汽。城中每一個角落都悶熱潮濕,縱使一動不動也渾身汗濕,黏糊得令人煩躁。
直到李臨風将山陽的八千步騎帶回,軍中才稍稍緩過一口氣。然而這八千精銳如何調遣,又令諸将佐吵得不可開交。
明眼人一看便知,下邳的兵士雖多,可大都傷病纏身,或老或幼,怕不能沖鋒陷陣,況且水路迢遞,能否比賊寇先到金陵,都是個大問題。
金陵的守衛,除了天子的羽林虎贲金吾衛,便隻有指望李臨風這支了。